黄昏,那座黑色高塔,再次出现在蕾克和魄罗面前。

  不远处,那两名看守的纱笛士兵,依然在搭建的哨站中观察着四周,他们胸甲上的纹路,在黄昏里,闪烁着细微的纹路。

  但蕾克和魄罗如果特意潜行的话,那些士兵根本无法发现他们的踪迹。

  “所以,我们要怎样回到那个……阴影王都?”

  蕾克抚摸着那座无门无窗高塔的外墙,但入手的,依然是那些坚硬的石砖,“等着黄昏的时候?”

  夕阳,一寸一寸沉入地面,黑暗,铺天盖地。

  天光,也显得有些晦涩。

  但蕾克和魄罗眨着眼,不远处的废都,却依然没有变回完整的样子。

  “咱们上次,做了什么才到那座城里的?”

  “上次?”

  蕾克想了想,“在一个房子里面,点燃一堆火?”

  一堆火……

  魄罗想了想,看向高塔下方,那两个纱笛守卫。

  两个纱笛守卫胸甲上的魔法阵纹,它们的效果是什么?

  魄罗仔细观察着,却发现,那些纱笛守卫脚下的阴影,变得比白天的时候更模糊了,呈现出一种隐约的散乱轮廓。

  影子?

  想到这里,蕾克和魄罗悄无声息地后退,找到距离高塔不远处,一个狭小的房间内,点燃了一滩篝火。

  在没有其他光源的房间内,影子被拖得很长,阴影交界处明暗界线分明。

  就像是……一扇影子形成的门。

  “果然,有一些不同的地方。”

  魄罗盯着那明暗界线,魔法的感知力,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有什么东西,在变得不大一样了。

  但,还差一点。

  魄罗想起了在阴影王都的时候,玛琳公主最后所使用的影子魔法,那一种影子像潮水一样淹没自己的感觉……

  对,用魔法模仿这一种感受!

  这并不算太难,在这样两个世界重叠界线模糊的时候,即使什么都不做,都有可能跌入阴影王都,魄罗要做的,只是加大这种概率。

  “蕾克,先闭上眼睛。”

  魄罗向蕾克提示道,下一刻,他眼中魔光一闪,对着跳动的篝火轻轻一吹——

  “呋!”

  下一刻,阴影在焰流的驱使下,猛然一跳。

  再次睁开眼睛时,现世破旧的房间,已经被阴影王都完好的房间所替代。

  果然,回来了!

  蕾克和魄罗相视一眼,和上次一样,切入阴影王都的速度,比回到现世要快得多,或许,是这个王都本身的原因?

  他们离开房间,径直穿过宫殿,再次走向最深处的黑色高塔。

  “嗯?我见过你,小姐,你不是前几天才刚刚来过吗?”

  阴影纱笛王国的卫兵,看着蕾克,瞪大了眼睛。

  “是啊,本不该贸然打扰,但实在事关重大,不得不向公主殿下求助,还请帮忙传达给殿下。”

  “唔,真少见啊,有人能到阴影王都求见……”

  那守卫自言自语着,随后笑了起来,“不过,我们都知道威瑟王国灭亡的事情了,谢谢你们。

  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报殿下,殿下会很高兴又见到你的。”

  阴影王都,高塔之内,玛琳公主坐在王座之上。

  她眨了眨眼,露出些许意外:

  “你是说,现在,纱笛王国的统治者,是我的未婚夫?而且……拖延你们,并未答应结盟?”

  “所以能否……”

  蕾克恳切地说道,“帮助我们?”

  之后,蕾克又将新纱笛王都那里,有关于那些大臣、彼特王子的事情,向玛琳公主讲述着。

  玛琳公主听了,陷入了沉默,她转过头去,在房间的里面,虽然拥有一个窗户,但窗外什么也没有,或者说,窗外没有景物,只有一片流动的阴影。

  良久,她重新看向蕾克,低声说道:

  “作为纱笛现在,唯一还活着的人,也许,我确实应该出去,去统领一个,彷徨的王国,但……”

  她嘴唇颤动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毕竟,我其实,根本不懂那些政治,我总是听很多人的话,这让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的父亲,并未教与我那些,我就像一个普通的女孩,我向往着爱情,一个来自异邦的王子,就是……那一位,彼特王子。

  他很英俊,也很会说话。”

  听着玛琳公主的话,蕾克略加回想,那一位彼特王子,虽然带着某种莫名的傲气,但作为王子,在这个世界上,他们的相貌,大多都不会沦于平庸,

  “但后来,我的父亲,他将我送到了这一座无门无窗的高塔中,让我掌握了这些力量——这是我们家族的秘密。

  但,我的父亲、还有祖父……已经有很多代的人,没有掌握这一种力量了,直到我,我拥有这种天赋。”

  玛琳公主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自己纤细白净的手指,在半空中游动着。

  她脚下的阴影,像游蛇一样旋绕而起,它们顺着玛琳公主指尖的动作,形成模糊荡漾的阴影。

  “在暗无天日的高塔中,我历经数年时间,终于到达了这里,这个位于现世之下的世界。

  这些模糊的影子,在我看来,比这个世界更加清晰。”

  玛琳公主松开手,让挑起的影子,重新回到地面上。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蕾克,慢慢说道:

  “阴影中,我的先祖,教给了我很多东西,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有成为王的潜质,也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有准备好,去改变一些东西。”

  她向蕾克伸出一只手,皙白的手与阴影相衬,带着些许不真实的美感。

  “我到底是谁?一个一无所知的女孩?一个被遗忘的公主?

  我在阴影中,已经封闭了很久,在这七年里,我对外界的了解,止步于从外界而误入这里的人……

  你来到这里,想让我做出一个决定和帮助。”

  玛琳公主看向蕾克,认真地说道:

  “我不会草率地做出任何一个决定,所以,能否让我看看你的影子?它总是随着你,看到过很多东西……一些更真实的东西。”

  “影子?”

  蕾克愣了一下。

  “这就像是一种魔法,它并没有坏处。”

  玛琳公主解释道,“我只是看——仅此而已。”

  蕾克略加思索,她能感受到,面前的这一位“公主殿下”并未有什么恶意,她甚至都没有一般公主的傲气,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好,我也相信你。”

  蕾克略加思索,也伸出手,握住了玛琳公主的手掌,很凉,就像是捏在了一块冰雕之上,带着光滑细腻的触感。

  “谢谢。”

  玛琳公主低声说道,下一刻,蕾克身下的影子,便有一部分脱离了地面悬浮而起,紧接着,玛琳公主整个人,都开始蒙上阴影——或者说,她的身体,衣服和肉体,都从这一刻开始,像一种阴影似的物质转变。

  四周的卧室,也开始扭曲,消散,四面八方,都变成了完完全全的黑暗。

  没有丝毫的光明。

  而在这样的空间里,蕾克和魄罗,却发现自己在玛琳公主的某种帮助下,看清了一些东西。

  同样是阴影,那一抹来自蕾克的阴影。

  阴影开始扩散,蕾克看到了在那些阴影里,自己、还有很多人的影子,在歌德王都的上空,那一座飞天旗舰之上。

  威瑟国王在说话,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但依然可以听清他话中的意思。

  再之后,蕾克挥起星杀剑,刺在了威瑟国王的脖颈间。

  随后,阴影消散。

  蕾克看着在房间中央,玛琳公主看着威瑟国王消散的阴影,她陷入了沉默,组成身体的影子,甚至在轻微地颤抖。

  她再次一招手,一些阴影顺着她的手流动而来,组成了另外一些画面。

  其上,飞舰的阴影,掠过模糊的城池,再之后,城池开始坍塌,毁灭……

  “谢谢你们。”

  玛琳公主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她低声说着,抬起手,驱散阴影,另一个场景,再次于眼前迅速变幻,是新纱笛王国的都城。

  宫殿上,彼特王子坐在高高的王座上,高声说着什么。

  玛琳公主拉近彼特王子的影子,将手指探去,像是要从那简略阴影内,看到彼特王子的细节。

  但最后,她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

  所有的阴影都消失了,依然是那个房间,玛琳公主的卧室。

  “谢谢,我都……看到了,从现世的阴影之中。”

  玛琳公主点了点头,她眼底里,带着一丝思索,像是在回忆一些久远的东西。

  “我不知道,彼特王子他是否还记得我,但……”

  玛琳公主眼神定了定,“我会帮助你的,我觉得,你们歌德王国是对的,要用力量,去保护更多的人,阻止每一个掀起侵略的野心者。

  只是,我如果要离开这里,凭借我的力量,依旧做不到。”

  “需要我们帮助你吗?”

  蕾克听了,睁大眼睛问道,“需要魔法什么的?”

  “我的力量,最先来源于我的先祖,我需要他的帮助,让我从阴影内,重新回到现实。”

  “你的……先祖?他还活着?”

  “是啊,他并不是人,或者说,我不知道,他已经在阴影世界存活了多久,但他告诉我,他也曾经是纱笛王国的国王。”

  玛琳公主说着,四周的环境开始崩溃,那些卧室的情形,开始消失——

  不,不仅如此,蕾克在消失的阴影后,看到了另一些东西的轮廓,就像是黑色高塔内部真正的模样,与外界的那一座纱笛王都一样。

  弧形墙壁,被一块一块的砖石堆叠。

  没有一丝缝隙,能透出外界光亮,狭小,拘束——只有一张床,没有其他任何的东西,没有任何可以用于点亮黑暗的物品。

  就像一间牢房,永恒的牢房。

  “这里……”

  “如果按现实时间来说,我在这里,已经呆了七年了。”

  玛琳公主开口说道,她仰起头来,向上方看去,“这个仪式,很简陋,它没有任何奇幻的魔法,只是将我锁在这座没有门窗的高塔之内,阴影,只有阴影。

  那是一种酷刑,我看不到任何东西,连唯一的风口,都在数百米的塔顶,特殊设计,让任何一点光亮,都无法照射入内。”

  蕾克听着玛琳公主的话,没有更加细致的形容了,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能感受到极度的寒意。

  孤身一人,在黑暗之中?

  冰冷、死寂。

  “不过,在那之后,忽然有一天,我就又能看到了,看到了阴影之后的世界,从古至今,最古老的纱笛王国,隐藏在阴影中的城市。”

  “最古老的城市,是纱笛王都吗?”

  “不是,纱笛王都,是因我而诞生的,但那时,我看到的,则在更深的层次的世界,每一个纱笛人,在童年时都会听到的传说——

  那个在梦境深处的故事。”

  再之后,在仿佛溺水似的阴影潮水中,蕾克和魄罗看到,那些阴影,再次出现了轮廓——那是一种一般人根本无法看到的世界。

  即使是他们,也只看到了模糊的阴影。

  “你们可以通过我的眼睛,看到那些东西。”

  玛琳公主开口说道,再之后,蕾克和魄罗就感受到一丝阴影,缠绕上了自己的身体,与此同时,他们也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那些阴影中的细节,开始出现,也出现些许色彩。

  但魄罗知道,或许阴影本身,才是这座城市的本质,比先前的阴影纱笛王都,还要更加的纯粹。

  也是一座城市,而城市的构造和风格,都极为古老。

  在城市的街道上,有不少身影正在来回走动,他们只有阴影,但又有不少人类的特征,他们的穿着,也同样是纱笛人的风格。

  “在纱笛的故事中,曾经有一位国王,他将纱笛王国,从一个小国,治理到鼎盛当世的强国,他好像能知道所有人秘密,无论是敌国、还是本国的领主——

  但在他晚年的时候,他带着当时的王城消失了,谁也不知道那个城市的去向。

  而现在,你们也可以亲眼看到它了。”

  玛琳公主一边说着,并未迈出脚步,那座阴影凝聚的城市,就飞快地涌动起来,好像这里与现世,拥有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法则。

  “这里,才是真正的阴影王都。”

  不,不仅如此……

  魄罗在进入这座城池的刹那,就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就像被一双眼睛盯上,而这无形的视线,来自于四面八方的阴影深处。

  这座城市的主人,在切入的瞬间,就发现了几人。

  这并非是自己向着城市中心移动,而是四面八方的阴影,锁定了蕾克几人的位置,然后下一刻——

  和光等同的速度,蕾克和魄罗几乎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置身在了一座古老的宫殿之中。

  而在此刻,魄罗也看到了视线的主人。

  他坐在宫殿最上首的座椅上,是个青年人的模样,穿着华丽的国王礼服以及斗篷,头戴金冠——

  但最重要的是,这位“阴影之王”,与先前所看的人形阴影截然不同。

  不借助玛琳公主的双眼,也可以看到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比阴影更加凝实的……现实。

  就像是完全真实的人类躯壳。

  而在阴影之王脚下,同样拥有完整的影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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