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楚王元无语睁眼,抬眸:“讲不完了?”

  他都有点佩服这小娃背后的人了。

  用什么方法引诱教导,能让一个七岁孩子记下这么多事,学会如此精湛的表演呢?

  宫里豢养的那群优伶,也不如这孩子演得好。

  不卑不亢,淡定从容,倒真有那么一股子名仕风范。

  楚王明确表达嫌恶之情。

  少年像没看到一样,无动于衷,自顾自地说道:

  “我听说齐国的国君还是姜姓吕氏时,有个国君叫齐襄公,和自己的亲妹妹文姜有染。

  “此事乱了伦理纲常,齐襄公不敢外传,因此只有齐襄公、文姜、以及两人的心腹知道。

  “鲁桓公不知情,爱慕文姜美貌,求取之。

  “齐国应允,鲁桓公遂娶文姜为妻。

  “三年后,二人生了一子,这便是后来的鲁庄公。

  “后来鲁桓公带着妻子文姜访问齐国,酒宴过后鲁桓公大醉。

  “齐襄公与文姜这对兄妹趁着鲁桓公深醉不醒,旧情复燃,再行苟且。

  “鲁桓公中途酒醒,知道了两人的丑事,很是痛苦。

  “鲁国是礼仪之国,最是重视礼仪,根本见不到有悖人伦的事情发生,可偏偏这种事发生在他这个鲁国国君的身上。

  “他思虑再三,最后没有当面揭穿,只是事后对文姜进行了极为严厉的斥责。

  “文姜将这件事告诉了兄长齐襄公。

  “齐襄公心生歹念,灌醉鲁桓公,特别指派公子彭生去为鲁桓公驾车。

  “公子彭生折断了鲁桓公的肋骨,杀害了鲁桓公。

  “楚王以为,鲁桓公的下场如何悲惨不悲惨?”

  楚王元望着少年认真的脸,忽然起了戏谑之心:

  “寡人听明白了,你还是在说鲁国社稷被盗贼所灭亡的事。”

  “你认定了这件事是我楚国所为,说寡人和齐襄公一样,对待鲁国国君不道德。

  “莫说寡人没做,就是做了,又能如何呢?

  “寡人就是不道德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在这里谴责、批判,有个鸟蛋用?伤不到寡人半根毛发。

  “寡人听说你在赵国朝堂上说死了平原君。

  “寡人请你再次拿出你那能说死人的舌头,把寡人说死,可以吗?

  “鲁桓公这个最重礼仪的国君,看见齐襄公上自己的妻子,也不敢当面言语。

  “就算天下都误解我楚国假借盗贼,灭了鲁国社稷,也不会有哪个国家敢站出来替鲁国说话,不是吗?

  “你是不是在燕国这样的小国待久了,经常和燕王这样的小国之主打交道,习惯了燕王对你超出规格的礼待、忍让。

  “楚国不是燕国那样的小国。

  “做错事就要被打。没做错事,只要大国认为其做错事也要被打。

  “寡人是楚王不是燕王。

  “不需要像燕王那样低声下气地讨好你,只能期待你引来贤人。我楚国地域辽阔,各地皆生贤人。不像燕国,只有一座燕昭王造的黄金台。”

  楚王元的脸上、身上,都在散发着骄傲气息。

  嬴成蟜对这股子骄傲并不陌生,华阳太后身上就有,只是没有楚王元的浓烈。

  少年沉默片刻,掀开车帘,阳光闯进车厢。

  楚王元骤见大光明,视野从偏暗到大亮有一个缓冲时间。

  在这一瞬,少年在他眼中是黑的,他只能看到少年身形轮廓的那一层金边。

  金人移动,走下马车,踽踽而行。

  略显哀伤的声音传来,少年时略显尖锐的嗓音也不能掩住那抹悲色。

  “楚王的话,让我已经知道鲁国被灭的答案了。

  “若不是我被困在燕国这件事吸引了天下目光,忽略了楚灭鲁之社稷。

  “我想这件事一定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发声,会有正直的国家为道义而挺身而出,这是我嬴成蟜的错啊。

  “我已经不想听你这种没有道义的人说话了。

  “既然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就自问自答快速结束好了。

  “鲁桓公很惨,不该遭受这样的待遇,但这还不是最惨的。

  “更惨的是,继位鲁君的鲁庄公不是鲁桓公的儿子,而是齐襄公和文姜所生的儿子。”

  楚王元笑着摇摇头。

  眼前孩子背后之人,能看出楚向燕宣战有为了转移视线,掩盖楚亡鲁社稷这一层用意,确实算得上是个贤人。

  要是真身在此,或许还真能说动他。

  可是这人选择用一个孩子来代言,啧,走错一步啊。

  孩子就是孩子。

  就算背下了再多的话,记下了再多的动作,学会了再多的神情,终究也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看,这不就露出破绽了?

  “你方才说鲁桓公和文姜婚后三年,生出一子,是为鲁庄公。

  “寡人教你。

  “女子大都十月怀胎,产子。

  “少则有九月生子,多则有十一月生子,从未有怀孕三年才生子。

  “是以,鲁庄公一定是鲁桓公和文姜的孩子。

  “下次再要说教寡人,把你师长教你的话背熟一点。”

  七岁孩童,哪知女子怀孕生子要几多时日呢?

  装出来的神童,再怎么像真的,那也是假的。

  少年走的已经有些远了,传回来的话语声有些失真。

  虚无缥缈,堪堪听清。

  “楚王就当本君记错了吧。”

  车帘飘动,缕缕湿气自车厢外而入,让楚王元感到了一丝憋闷。

  忽有忽无的缕缕阳光,也不能驱散这潮意。

  楚王元摸了一下鬓角,手指略湿。

  自从他记事时起,楚国的天就是如此,潮湿得很。

  即便是天上的太阳再大,也不能驱散这潮湿,就像楚国的天空蒙上了一层水膜一般。

  若想舒服一点,就要生火,火能将潮湿挡在外面。

  只是千万注意距离,不能离火太近。

  太近了口干舌燥,也难受。

  “送那小子出宫。看好他,别让他再讲什么不能让他人因我而死这种话,在寡人宫里自尽。”楚王元在车内吩咐道。

  外面传来应声,随后是“窸窸窣窣”地杂音。

  楚王元没在意,这声音他也听惯了,是下人在执行他的吩咐。

  “知春申君而不知楚王,寡人会不知道黄歇的权力大否?”楚王元冷笑:“寡人是对其贪婪不满,但想要寡人自断臂膀,呸!与其治国相比,贪婪只是小事。寡人不是赵王那个蠢货,廉颇这样的名将都猜忌,十三万破六十万只给个假相,呵。”

  公子成蟜被楚王送出了王宫,这件事只过了小半个时辰就传到了春申君黄歇的耳朵里。

  还没等黄歇做出反应,第二个消息就传来了——公子成蟜车队起行,要离开寿春。

  虽然楚王元正式继位时,把城池的名字由寿春改成了郢,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习惯称为寿春。

  黄歇一边让门客李园凭借着这么多日乘车的交情,去游说公子成蟜多住两天。

  一边命令下人去通知守城门的士卒,不要放公子成蟜一行人出城。

  一边又吩咐手下备马车,拉其入宫见王。

  反应迅速,三线操作。

  有条不紊,不慌不忙。

  后世所排列的战国四公子,其他三位都出身王室,唯有黄歇不是。

  家室不如的黄歇能入选战国四公子,靠的是极为突出的理政之能。

  楚王宫。

  他人面君需要通报,黄歇面君则要通知。

  因为天气原因,楚人衣服穿不久就会潮湿。

  湿溻溻(ta一声)的衣服穿着当然不舒服,楚国贵族衣服就换的极勤,最热时一日三衣。

  楚王元也是如此。

  出去走了一趟,接了个竖子,弄了一身汗。

  回到宫里衣服还没换完呢,黄歇就跑进来了。

  楚王元让黄歇在外等着,重新换了一身如烈焰般的火红衣袍,这才走出见之。

  “令尹何事啊?”

  黄歇微微欠身:

  “公子成蟜千里迢迢来到郢,却只在郢待不到一日就走了,这让天下士子如何看待我楚国?”

  “哦,这事啊。”楚王元笑笑,不以为意:“爱如何看就如何看,寡人做的还不够多吗?难道还要像燕昭王一样,给他起一座黄金台不成?”

  楚王元很是放松地躺上软榻。

  他都为了这竖子向燕宣战了,还派使者去燕国外面邀请,还亲自在宫门乘王车搭载。

  自认诚意早就足够了,求贤之心满满。

  黄歇轻吸一口气。

  他喜欢楚人蛮夷的身份,讨厌楚人莫名的骄傲。

  “王上啊。

  “秦孝公为求贤,发布招贤令,愿与天下贤人分土。

  “燕昭王为求贤,建造黄金台,万般尊重贤人郭隗。

  “臣也不要求王上像这两人看齐。

  “只是听听公子成蟜说两句话,陪着这孩子玩两天,留他在郢多带一段时日,这都不行吗?”

  楚王元懒洋洋地道:

  “你要是知道他说了甚,你比寡人还想要他走,你想不想知道他说了甚?”

  “不想。”黄歇沉声道:“就算他指着臣的鼻子骂臣是竖子,臣也能听三天。”

  本来想要借机把某竖子对自己说的话都说出来,施恩给心腹黄歇的楚王元兴趣索然。

  他现在当然也可以说。

  但黄歇都说不想听了,他还要说,多没面子啊?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说。

  于是他淡淡点头,颇为不快地“哦”了一声:

  “令尹修巫修的好,养气功夫深,寡人还要多修修。”

  “臣从不修巫。这事与巫无关,与国有关,大王该亲自把公子成蟜接回来啊!”

  “唉,既然令尹都如此说了,好吧。”楚王元不情愿地坐起身,吩咐旁边的宫女:“把占尹和卜尹找来。”

  宫女自去宫外传话。

  黄歇额头皮肤表面下的筋一跳、二跳、三四跳,跳个不停。

  他虽以楚人自居,但祖上实乃黄国人。

  黄国在近四百年前为楚国所灭,到了今日早就成为历史的一部分,黄人这个称呼也早就消失了。

  黄歇认同自己的母国是楚国。

  但或许是骨子里的黄人血脉作祟,他认同不了楚国的文化——巫。

  楚国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市井小民,皆信巫鬼,重淫祀。

  黄歇暗中咬了一下牙,然后以平和的语气道:

  “王上叫两位大人做甚,是想要占卜一下应不应该接回公子成蟜吗?”

  “是啊。”楚王元指指上面:“东皇会指引寡人正确的方向。”

  “臣说过,不要让巫觋参与国事,于国不利。”

  “这件事寡人无法认同。国之大事,在祀在戎。祭祀自古以来就是最大国事,我楚国祭祀之人皆是巫觋。自建国以来,我楚国按照东皇指引,国力蒸蒸日上,哪里不利了呢?”

  黄歇紧闭嘴巴,心下暴怒。

  [又是巫!又是东皇!]

  [既然一切都是东皇太一的功劳,那你生不出儿子,不要让我给你找美人啊!]

  [你找那些巫觋来一个大祭祀,祈求东皇太一赐你一个儿子啊!]

  舌头在嘴巴里卷起、摊开,来回数次,心情终于平复了下去。

  他面带微笑,道:

  “王上既然不愿接公子成蟜,那此事就全权交由臣,可好?”

  “你要如何做?”楚王元好奇。

  不要他这个楚王出面,还能让天下士子知道他这个楚王非常重视贤人,这要怎么做?

  楚国北城门口,嬴成蟜被挡住许久。

  李园苦口婆心,在驷马高车外劝其多留一段时间。

  嬴成蟜并不露面,藏在车厢中。

  车队就停在北城门口,挡住了来往之路。

  既然这条路他走不了,那大家就都不要走了。

  车厢内,白无瑕听徒弟说了与楚王元的见面过程,和不欢而散。

  掀开车窗帘看了一眼外面,身穿红服的楚人士卒连成一片,站的红彤彤。

  这些楚兵看车队的眼神总是高高在上的,白无瑕记得大多咸阳人看外地人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她不太理解。

  她大父把楚国打到迁都,楚人看到秦人仇恨、惧怕、憎恶都正常,可为什么是骄傲呢?

  “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好骄傲的?”少女咕哝一句。

  放下车帘,坐回马车。

  待身边少年看过一卷《公孙龙子》,“哗啦啦”合上,伸直手臂伸懒腰的时候。

  少女轻声问:

  “这里如此吵。既然走不脱,何不回驿馆看书。”

  少年放下双臂,单独活动右臂肘关节。

  他以右手写字,用的是毛笔,右手臂要一直端着。

  “等在这里,楚国必须要处理,我们直逼楚国。

  “回了驿馆,楚国不必要处理,我们就被晾着。

  “吵点就吵点吧,吵点能早点完事。

  ”等我看了来的是谁,奉谁的命,如何处理,大概能初步了解楚国国策,这片土地现在是谁说了算。”

  半个时辰不到。

  郢,北城门口。

  李园微微躬身,恭敬地叫道:

  “主君。”

  “嗯。”黄歇笑着应允。

  下马,走到李园所站位置,对着驷马高车微微拱手:

  “楚国令尹黄歇,请见长安君。”

  驷马高车内,快看完第二个竹简的嬴成蟜放下毛笔,喃喃自语:

  “不到两卷,来得有点快啊……”

  放心看,不会再出现鬼神,我只是提一嘴巫文化。

  楚国国情就是这样,绕不开,一点不提就失去特色了。

  兄弟们接受不了鬼神,我不会详写这个,会略过,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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