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后不是第一次产生惊恐的情绪,但是第一次因为被看透灵魂而产生惊恐的情绪。

  她生而高贵,是邯郸有名的女公子,赵国名震天下的大人物她几乎都接触过,不乏智者。

  她的大父蔺相如就是一位列国诸侯皆要慎重以待、青睐有加的无双智者——能在秦昭襄王面前装逼占便宜还不死的就这么一位,还是两次!

  她的大父洞察人心、世情。

  从小在大父膝下长大的她深受大父感染,不爱女红爱权谋……爱弓箭是受大父挚友廉颇影响。

  平原君赵胜与其大父关系也不错,在她六岁的时候还开玩笑地问过她要不要嫁过来。

  大父笑着说窈窕哪有这个福分,待平原君走后平静地告诉她赵国要亡了。

  她一脸惊恐地问是因为平原君要她嫁过去才导致赵国灭亡的吗?

  大父一边咳嗽一边笑,连连点头说对对对,你这个祸国女赶快嫁到秦国去吧。

  那时候长平之战还没爆发,但秦赵的关系已经很紧张了。

  年幼的她伤心半天,不知道为什么空前强大的赵国会因为自己而亡。

  晚上的时候廉颇来赴宴,看她眼圈红肿泫然欲泣问为什么。

  她如实相告,气的廉颇抱着她就去找她大父算账,急头白脸地说你个鸟人你胡说个甚啊!你亡了赵国都不会亡!

  蔺相如说我会亡在赵国之前。

  廉颇一脸愤怒,没有发出来。

  蔺相如咳嗽两声说对,廉君这样就很好。若是以后见到谁都能和见到我一样收敛暴躁脾气,廉君或许能活到赵亡。

  那一夜,姬窈窕廉公单膝跪在地上,请求大父救救赵国。

  这一幕给她造成极大冲击,廉颇是赵国最能打的战将,以勇气闻名于诸侯,是赵国所有人心中最强大的人。

  这么强大的廉公都救不了赵,求她久病缠身的大父。

  从那以后,她就可以模仿大父的一举一动,求着大父讲那些完璧归赵、渑池相会的往事。

  她学会了权谋,发狂的权谋。

  她的大父就是这么做的——拿着一个破缶对秦昭襄王说秦王你不拍一下我就宰了你,这在当时是天底下最狂的事。

  随着她长大,她懂得越来越多,大父看她的眼神也越发复杂,总说你要是个男儿身该多好。

  她不服气。

  女儿身怎么了?女儿身就不能如大父一般搅动风云了吗?

  她去找搅动风云的女人,找到了宣太后。

  她对大父说宣太后如何如何,说着说着就没底气了。

  宣太后是秦昭襄王弄死的,大父给了秦昭襄王两巴掌。

  大父反而笑着说你倒是找到了唯一正确的一条路。女人想要搅动风云,只能为后。宣太后也不是输给了秦王,是输给了时间,没有人能胜过时间。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很是兴奋——这是大父第一次对她的想法高度赞同。

  自那以后,她继续跟着大父学习,以宣太后为偶像,逐渐成为了邯郸最出色的女公子,求亲之人踏破了她家的门槛。

  她的父亲喜出望外,想要她嫁到赵国王室。

  大父知道了,让她父亲滚。

  大父告诉她,她的婚事她自己做主。

  她问为什么大父不为我寻一门好亲事呢?

  大父骂了一句脏话,说赵国都一个鸟样,死水里蹦跶如何都是死。

  于是她嫁给了秦国来的质子,秦异人。

  她不嫁赵国王室子弟,不嫁与她家几度联姻的廉氏一族,嫁给了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敌国质子。

  所有人都说她犯狂疾,她确实犯了狂疾,但这是学自她的大父。

  她在决定嫁给秦异人前问过她的大父合不合适,大父反问她怎么想的。

  她说秦王只有两个儿子,太子悼亡于魏,只有安国君能继位。那么日后的秦王就是从安国君的子嗣里出,而安国君的子嗣里名望最高的是长子傒,最落魄的就是这个秦异人。

  大父问她为什么不嫁给秦傒。

  她说秦傒已经娶妻,我嫁过去名分不正。我在邯郸是最负盛名的女公子,到咸阳就不是了,秦傒不会如何看重我。秦异人不同,秦异人一定会看重我。

  大父又感慨了一句你为甚不是男儿身啊,让她设宴请那位秦国质子赴宴。

  久病缠身的大父为了她的婚事出了暖房,坐在屏风后面一声没咳。

  待秦异人走后,大父咳出了血,说这是一个刻薄寡恩的人啊,和秦王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要嫁。

  她第一次违拗大父的意愿。

  她说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有可能为秦王,不是吗?

  大父第一次在她面前沉默,随后道了一句我老了,我输给了时间,蔺氏一族能不能有一线生机就看你了。

  她成功了。

  她将蔺氏一族从赵国接到秦国,现在蔺氏一族是秦国仅有的两大外戚之一,只比在赵国最显赫的时候差了那么一点。

  她成为了赵太后,如愿以偿地搅动风云。

  她承认这其中有许多运气成分,而其他人不承认这其中有她发狂的权谋成分。

  看不到她在秦异人微末之时相嫁;也看不到她跟儿子这一对孤儿寡母在长平之战后的赵国邯郸活得有多难;还看不到她在来到秦国以后谨小慎微明知道夫君对自己不利自己却要曲意逢迎的折磨。

  她也不在乎。

  所有人都以为她幸运那最好不过了。

  她从大父身上不只学会了发狂,还有韬光养晦。

  而她本来以为隐藏很好的一切,今日被她的次子看穿了,看到底。

  他的次子将她所有打算都说了出来,这怎么可能呢?

  这竖子为甚会想到她要以天下最强大国家的太后身份,去侍奉一个贱民呢?这太疯狂了不是吗?

  她想否认。

  但看着次子清澈中有着认真、关心的眼神,她没有否认。

  没有意义,这个竖子是真的看穿了,也是真的……在关心她。

  虽然是强迫的,但那也是关心。

  赵太后颓然地坐在地上,春光大泄而不顾,苦笑着说道:

  “你能说出孤的想法,你不是已经有狂疾,就是神……或者鬼,政儿说你机智如神真是毫不夸张啊。”

  一个密闭的卧室,孤男寡女,女方还是豪放慷慨、风韵犹存的太后。

  不,风韵犹存这个词并不适合。

  赵太后还年轻得很,将满三十。

  嬴成蟜拽着赵太后的玉手,用力向上拉:

  “地上凉。”

  每一份爱都应该被珍惜,而不是有恃无恐。

  和次子一道躺在床上,两个人并排躺板板。

  一向热烈只喜欢受冲击的赵太后感受到了久违的静谧,像是回到了大父身边。

  次子就像是小时候的大父一样,能够完全洞悉她的一切想法。

  “真是可怕啊。”她喃喃自语:“你让孤以为这些年都白活了,大父要是还活着也猜不到孤的想法吧。”

  嬴成蟜有些心虚,摸摸鼻子,脸有些热。

  他自认智谋不差,但和名传千古的蔺相如比肩……以后或许行!

  他能说出姬窈窕的想法,是通过当世姬窈窕的所作所为,结合前世史书上看到的记述来整合推理。

  当世谋者对一个人再了解,也只能从其人的人生轨迹和经历来判断。

  嬴成蟜不一样。

  除了与当世谋者没两样的搜集数据,嬴成蟜还有一个答案。

  虽然因为他的到来,使得答案变成了仅供参考的参考答案,但参考答案那也是答案!

  人类的智谋其实千百年都没有太大变化,史书上记述的诸多事情在后人看来很是无端,但在当时不说是最优解,但一定是个解。

  包括,赵太后和嫪毐生的那两个孩子……

  嬴成蟜偏头望一眼地上散落一片的荞麦皮:

  “母后请打消这个念头吧。”

  赵太后动都不动,声音中透出一抹懒散:

  “嫪毐都死了,孤还能作甚。”

  “十二君现在还剩下十君。”嬴成蟜盯着那个被愤怒胀破的枕头,身子绷着准备随时跑路:“母后还能勾引其他人啊。”

  “勾引……”赵太后轻笑一声,嘴角泛着嘲讽:“那你去把十君都杀了吧。”

  “母后,我没有狂疾。”

  “孤有啊,你不杀,如何阻止孤去勾引呢?你认为有几个男人能像你父一样,对孤无动于衷呢?”

  “母后美甚,没有几个男人能抗拒母后的美色,但也只是无法抗拒美色罢了。母后想要他们谋反,很难哒,他们没有嫪毐那么愚痴。”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

  “母后你还真想生孩子啊……”

  赵太后侧转过来,以手撑头,先是妩媚地笑着,然后看着次子的大动作哈哈大笑。

  嬴成蟜被赵太后动作吓了一跳,以为赵太后又要开打的少年滚出两个身位。

  见赵太后安稳躺着,“嘿嘿”讪笑着。

  赵太后拍身边床位拍的“啪啪”响:

  “还打你作甚啊,你都知道了孤还装甚?过来!

  “生孩子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孤又不是没生过孩子。

  “人在有孩子前和有孩子后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他有了孩子,就有了为孩子打江山的欲望,有了孤的支持就有了名分。

  “孤让他在雍城过着王一样的生活,无论白日黑夜所有人都对他百依百顺。他一眼可令人生,一言可令人死,连孤都跪伏在他的脚下称他为大王。

  “你一定懂得环境的力量吧?也就是一两年吧,孤就能带着其一道谋反。

  “不,是跟着孤的大王一道造反。

  “造反必然不会成功,吕不韦那贼子却必然会完。”

  小心翼翼蹭过去的嬴成蟜抽抽嘴角。

  已经知道事情全貌的他依旧觉得这事情太疯狂了。

  但不得不说,这件疯狂的事能引导的结果确实能让兄长提前掌权,而且是大权独掌。

  嬴成蟜小大人似的怅然叹气:

  “母后想要解决的的不仅是吕不韦,还有秦国的后权吧。

  “兄长日后会以阿房之死为由,拒绝立后,终结我国未来的后权。

  “母后这个太后谋反,兄长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收回后权,提前结束我国王、后并立的局面。

  “母后死后的谥号,肯定要比宣太后的好。”

  姬窈窕的谥号是帝太后,是秦始皇议定的。

  “帝”这个字放到一个太后的谥号上,是极其极其离谱的一件事,更不要说是君权空前集中的秦始皇所定。

  “这都被看出来了吗?”赵太后揽过次子入怀,狠狠拥抱,恶狠狠地道:“闷死你这竖子算了!”

  嬴成蟜好容易挣扎脱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逗得赵太后颤颤巍巍。

  “其实你还少说了一件事。那个白家,孤本想要去雍城前最后发一次狂疾带走的。”赵太后笑得有些很遗憾:“可惜,白甲那个老不死的实在是太怂了!继承人死了都不敢开腔,不给孤发狂的机会。”

  “母后安稳在宫中待着吧。”嬴成蟜悄悄往后挪了点空间。

  “怎么说?”赵太后笑着问。

  “白家的命运早就注定,如何挣扎也是逃不掉的。”

  “那吕不韦呢?”

  “王权会压过相权。”

  “多久。”

  “很快。”

  “一天?”

  “……倒也没那么快。”

  “哈哈,那是多久?”

  “两天。”

  “……嘶,这么快吗?”

  后室窗户是关着的,门也是关着的,赵太后却有为微风拂面的感受,心头的大石头被吹的摇摇晃晃要滚走。

  她静下心,想了片刻,大石头又立得稳稳当当了。

  她怀疑次子在诓她,两天时间,王权就能压过相权。

  “成蟜,孤知道你手下有一些强人,你不是要刺杀吕不韦吧?孤想要他死,但他不能这么死。”她神色认真许多。

  “嗯,成蟜知道。”嬴成蟜点头:“想要让王权大过相权,不是打掉相权一种方法,加强王权也可以。”

  “如何加强?”赵太后想不通。

  “不能告诉母后。”嬴成蟜露出一口小白牙:“就两天时间,母后等着看就好,难道母后连两天时间也等不了了吗?”

  赵太后慵懒地伸个懒腰,仰躺在大床上,点点头:

  “好,孤等着。”

  姬窈窕一呼一吸,山峦起伏,心间那种在大父膝下的感觉更深了。

  智不如人,等着躺赢。

  两日后。

  旭日东升。

  车府令赵高候在观政勤学殿的外面,脸在微笑,心在滴血。

  前日,和他有杀母之仇的吕不韦告诉他:

  “杀尔母者,王上也。”

  他还没反应过来,吕不韦那贼人又道:

  “尔父不是王上所杀,但是因王上而死。

  “杀尔父者,先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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