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秦王政的亲信,吕不韦这贼子说的话赵高当然不会轻易相信。

  只是吕不韦拿出的那些证据太过详尽,详尽到哪一天哪一地哪一人动手全部都记录在案。

  太过详尽的事就禁不住推敲,只要有一处错漏那事情真实性就会大打折扣,除非这本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明面上只是个车府令,兼行玺符令事的赵高,暗地里掌控内廷,查这些在宫廷间发生的事实在太简单了。

  唯一堪称难点的地方,就在于他不能让王上发现他在做什么。

  于其来说,不过是费一些事罢了。

  两天时间,赵高基本可以断定,吕不韦说的是真的。

  秦王政,是杀害他父母的凶手。

  赵高师从中车府令芈阳,芈阳除了教给其一身精妙绝伦的驭术,还在华阳太后的指点下让赵高学习法学。

  当下时代并没有法学这个名词,法家更是后世分门归类硬攒出来的。李悝、商鞅、李斯这些法家巨擘只是在法令方面表现突出,而不能称他们为一家一学。

  百学论师承,一脉相承才能称之为一学,同氏之学才能称之为一家。

  像李斯李通古的师长是荀子,荀子以儒学自居,李斯的学派就是儒学,再细分可称一句荀子之儒。

  诸子创建百学多为治国,为天下寻求一条出路,没有哪位子认为“法”是一条出路。

  因为法是术,即为了达成目的的方法手段。

  不是道,即思想理念。

  因此,法也就不能成一学,而是百学各有各法,没有人会专门学法。

  赵高是第一个专门学法的人。

  从李悝的《法经》,到商鞅的《商君书》,再到秦国现今的所有律令,这就是赵高所学。

  不学道只学术,就是有术无道。

  结果就是赵高能背下法令条文,但要让其解读为什么有这么一条就做不到了。

  秦王政曾问其谋反者当处何刑。

  赵高以秦律答之,一字不错。

  秦王政问为何要处死刑、族刑。

  赵高言谋反者当死,犯王上者当死。

  参考答案是以儆效尤,不对谋反者处以极刑那后来谋反者何其多也。

  秦王政本想指点赵高去看几本诸子经典,后来一想自己并不缺一个子,但缺一条忠犬,一把秦剑。

  忠犬、秦剑,主人让其做什么其就应当做什么,有了自己的道思想泛滥,反而不美。

  秦王政遂赏赵高十金,以资奖励。

  得到正反馈的赵高更是醉心于法令律条,竟是生啃秦律,想要把涵盖了秦国方方面面的律条全都背下来。

  这可是个大大大大工程,秦律包含的律条可太多了。

  《田律》、《刑律》、《工律》、《金布律》、《军爵律》、《效律》、《徭律》等等等等。

  若是说出去,这就是个不可能的事,但赵高正在做。

  看到李斯因字迹而为秦王政青睐,他就练字。

  因为背诵出律条而被秦王政赏赐,他就要把秦律都背下来。

  赵高有思想,但思想在多方面都很浅薄,只能看到表面而鞭辟不到内里。

  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他在为人处世方面强许多,这是因为他作为内廷暗中管理者要时时刻刻与人打交道。

  这是秦王政引导的结果,他就是要一条听命的忠犬,一把锋锐的秦剑。

  凡事有利皆有弊。

  一根筋的赵高知道父母是亡于秦王政之手,欲妨主。

  吕相说,让他等信。

  “等甚?”一个青年站在赵高面前,用力拍打赵高肩膀:“还不进去通报?”

  赵高回神,双眼见人。

  两个相貌相似,一高一低的青年就站在他的面前。

  高者脸庞方正,眉心满是不悦,手自赵高肩膀拿下。

  低者并不低,只是和高者相比差了一点,残留稚气的面孔上两只眼睛透亮,紧盯着赵高双眼。

  赵高下意识低头避开低者视线,应了一声“诺”,开门通禀去了。

  “哼,幸进之辈。”高者冷哼一声,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蒙恬,蒙骜之长孙,蒙武之长子,蒙家三代嫡长子。

  “大兄慎言。”只比蒙恬矮两寸的青年视线跟着赵高走。

  看到宫门关上,他凑近大兄,用更低的声音道:

  “他方才没憋好屁,眼有杀机。”

  蒙毅,与蒙恬同父同母,蒙恬之弟。

  兄弟俩对视一眼,不再言语。

  须臾。

  宫门再开,赵高引二人入宫。

  “拜见王上。”兄弟俩齐声呼喝。

  “私下见面,不兴这些虚礼……”秦王政的声音被合拢宫门关在殿内。

  殿外。

  赵高一脸谦卑,恭顺候之。

  相邦府。

  大堂。

  相邦吕不韦伏案批奏章,数个小吏服务吕相,递竹简撤竹简研磨墨……吕相的效率越发快了。

  “都出去。”相邦长史甘罗自外进入,沉声下令。

  一众小吏瞄了吕相一眼。

  见吕相没有应声,纷纷对着还没有他们肩膀高的甘罗欠身行礼,应了一声“唯”,退下。

  甘罗走到主君面前,一路碰倒了两摞竹简,“哗啦啦”的声音直到甘罗站定都没有消失。

  “主君,嫪毐死了。”小小年纪的甘罗声线颤抖。

  “嗯。”吕不韦应声,笔未停。

  “我们不做点什么吗?”

  “你想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十二君,只剩下十君了。”

  “按照计划行事,不得节外生枝。”

  甘罗忽然扑到桌案上,两只小手一把握住主君秉笔的大手。

  吕不韦抬头看一眼,见小门客眼有晶莹,本来要呵斥的话就没说出口。

  叹口气,松开笔:

  “你有什么想说的,说吧。”

  “不是罗一人。”甘罗偏首,抿着嘴看向门外。

  姚贾、顿弱、鹏飞等一共八人鱼贯而入。

  他们和甘罗一样,原来是十二君之一,现在是十君之一。

  吕不韦偏头,眼神凭空锐利许多。

  其抖掉身上披着的黑色深衣,卷起来放在案上,微微眯着眼睛道:

  “诸君是何意啊?”

  案头那株半死不活的柏树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株生机勃勃的青柏。

  以雄辩著称的顿弱向前走了半步,拱手垂首:

  “李斯背叛,主君宽仁,略施小惩。

  “嫪毐亡命,主君不管不顾,这不是宽仁的举措,这是不顾我等死活。

  “我等拜在主君门下,是敬重主君的高义,愿意为主君赴死。

  “主君如此做,那我们就不能再为主君效力了。”

  吕不韦视线从一个个沉默的面孔上扫过去,刚想要问“你们都是如此想法吗”,眉头忽然一蹙。

  他闭口不言,重新又在几人脸上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在心中默数。

  数查到九,他只看到九人。

  十君,是十人。

  “赵底为何未至?尔等没有叫他一起来吗?”吕不韦沉声问道。

  十君中的姚贾拱手回禀:

  “赵兄外伤未愈,我等一致认为当让其在家休养。”

  吕不韦了然,颔首,对着站到九人队列中的甘罗说道:

  “你与长安君交好,今为何亦在此?”

  甘罗看看身周数人,拱手应声:

  “当下与罗站在一起的人里,没有长安君。”

  桌案上,毛笔上的墨汁快要干涸。

  狼毫为墨汁所粘,越来越硬……

  独属于公子成蟜的驷马高车,自宫中驶出,进入章台街。

  马蹄踩踏残雪所化之水,“踢嗒踢嗒”混着“啪嚓啪嚓”。

  阳光在溅起的水珠上,映照出七彩的颜色。

  一道身影在马车自身边驶过的那一刹那,撞破十几滴七彩,悍然冲上车前室。

  呼不以武力见长。

  只来得及呼喊一声“有刺客”,就被来人踹下马车,在地上如同滚地葫芦一样轱辘了十几个来回,擦伤无数。

  四匹骏马不知车上有事发生,只知身上缰绳不再限制自己,奔跑起来比先前欢快不少。

  那身影一言不发毫不停留,就要从车前室冲入车厢之中。手中匕首在烈日下闪着绿色的诡异光泽,显然是淬了剧毒。

  他冲的快,退的更快。

  还没等他看见目标,就被一股大力击中胸口,原路返回。

  他飞出车厢,比奔跑的骏马还要快!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摔在地上,掉在四马前路。

  此时呼还在轱辘轱辘。

  刺客咳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想要挣扎起身。

  胸口传来的剧痛连通了还没愈合的伤势,他的全身都开始痛起来了。

  若只是痛,他还能忍受。

  但手脚酥麻,身体中的内力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不听他的使唤,游走在奇经八脉哪里都有一点,就是聚不到一起。

  他又咳了一口血,明白刚才受的那一脚不仅踹断了他三根胸骨,还踹散了他一身的内力。

  他眼见四匹骏马越来越大,那蹄子从豆子大小迅速变得有酒樽口那么大。

  用力向后一躺,不再挣扎,等着被骏马踩死或者被高车轧死。

  马蹄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停在他身前一尺。

  车帘掀开。

  一袭白衣胜过雪的剑圣盖聂先行,随后是长袍宽衣的公子成蟜。

  公子成蟜有些急切地跳下马车,神色阴沉,他想知道到底是谁要杀他。

  刺杀这种事,他真是好久没遇到了。

  刺客没有蒙面,静静地躺着,像是已经死去。

  嬴成蟜看清其面目,瞳孔微缩:

  “赵底?”

  听到声音的刺客抬起头,正是刚被罢免廷尉正的赵底。

  “公子。”赵底笑笑,很是和善,好像他并不是一个刺客。

  “你为何”嬴成蟜抬脚就要上前。

  赵底是最早跟着吕不韦来到秦国的第一批人,最早受到吕不韦重用,也是秦庄襄王最早的班底之一。

  嬴成蟜对赵底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赵底刺杀他,还是以这么一种雷霆方式,这让少年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迫切想要知道真相。

  剑圣拉住主君的手。

  嬴成蟜向来很听专业人士的话,有些激动的大脑还没清醒,就站住了脚。

  剑圣上前,一脚踩在赵底藏在袖中的右手上。

  赵底不想松手。

  但疼痛他能忍,身体的条件反射却不是他能控制的。

  盖聂这一脚下去踩散了赵底右手气力,赵底右手不由自主松开。

  一柄绿油油的匕首从其衣衫上滑落,掉在地上,“当啷”之音鸣响。

  剑圣盖聂精于用剑,对其他事物有涉猎但是自认不精,不确定赵底是否还有其他谋害手段。

  他对着嬴成蟜摇摇头,白衣荡漾:

  “主君不要过来,就在那里问吧。”

  那抹绿色晃得嬴成蟜眼瞳都变成碧绿色了。

  他颔首应声,从善如流,压抑着怒火冷声喝问:

  “你为何要刺杀本君!”

  他自问和赵底的关系还不错。

  两人之间不但没有冲突,反而因为吕不韦的关系而很是亲近。

  “公子杀了嫪毐。”赵底道出了一个嬴成蟜没想到的答案。

  少年眯着眼睛。

  他想到师长会对此事做些什么,却没想到赵底会为嫪毐来刺杀自己。

  “就为这个?”少年声音冰冷:“你知不知道你在作甚?你就算能刺杀我成功了也要死。不仅你要死,你全家都难活。”

  嬴成蟜指着不远处的相邦府:

  “你是十二君之一。

  “你刺杀本君,将连累你的主君,他逃不脱责任!

  “就为了一个按我国律令死上数百次都不多的嫪毐,你要付出全家性命,坑害你的主君。

  “你刺杀之前都没想过吗?你在朝堂上被打成蠢货了吗?”

  嬴成蟜住了口,紧盯着赵底。

  他其实想说我们关系也不错啊,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待你比待我宫里的人还好,你为什么要来刺杀我。

  他没说。

  他觉得矫情、丢人。

  “嫪毐他不是个好人。”鲜血自赵底嘴角流下:“但他是我友。”

  嬴成蟜喘着粗气,等下文。

  然而,没有下文。

  赵底看着嬴成蟜,闭口不言,眼中依旧流转着杀机。

  许久。

  两侧官府的人越来越多,近来章台街发生的事实在有点多。

  他们不确定发生了什么,向这边靠拢。

  “就因为他是你友吗?”嬴成蟜扫视周围。

  “是。”赵底应答,答得毫不犹豫,答得痛快至极。

  “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嬴成蟜转过身:“盖先生,送他去见嫪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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