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是大宋的北京城,留守司衙门的主官,北京留守梁世杰,品级极高,与东京开封知府是一个品级,正三品。

  他是大名府知府兼北京留守。

  府衙里,梁世杰倒也在会见苏武,毕竟苏武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差事,河北巡边。

  虽然百年不战,但大名府,名义上还是河北前线的总指挥所在,也是总后勤基地,北京城里驻防的禁军厢军也就极多。

  兵马都监就有两个,一个叫做闻达,一个叫做李成,索超虽然也有过升迁,但而今只是兵马副都监。

  苏武巡边,巡的就是兵事,闻达李成索超等大名府的军将,自然都在。

  苏武身边,除了武松与几个随身军汉,就是李纲了。

  梁世杰自是端坐正中,老神在在,慢慢来说:“世事难料啊,苏学士,本府可还记得你呢,拢共没多久吧?那时节你还擒拿那梁山贼寇到本府这里来讨赏钱,转眼间,你竟是枢密院直学士了……”

  苏武笑着点头:“几番搏命,侥幸而已……”

  梁世杰倒也不多看苏武,他自有威势在身,自从成了蔡京的女婿,近二十年来,他自是步步高升,只待在大名府待够了时间,梁世杰回京去,官职升迁更不用说。

  而今,蔡京年事已高,蔡攸早已崭露头角,许多事,不言自明,将来,当是以蔡攸为中心,梁世杰必然就是其左膀右臂,混个宰相之职,当也不在话下……

  所以,梁世杰的威势,岂能是苏武可比?

  便听梁世杰再说:“这大名府,这河北之地,巡边,倒也不知是要巡个什么,苏学士,你倒也说说看……”

  苏武便也笑着来答:“朝中大事,想来中书相公已然都有知晓,就不赘述,至于到底巡个什么,各地看一看走一走,终归要心里有点数才是,哪部堪用,哪部不堪用,将来如何调拨,路线如何……如此而已……”

  却听梁世杰一语来:“苏学士善战啊!”

  “中书相公谬赞……”苏武答着,他其实听得出来梁世杰话语里的一些小小情绪,虽不能说是阴阳怪气,但苏武感受得到,梁世杰并不真把他当回事,且,对于伐辽之事,似乎有些别样的情绪在其中……

  便听梁世杰继续来说:“童枢密,老了老了,竟是有些老糊涂了,有些人,虽然身居高位,不过是一个毫无根基的跳梁小丑罢了,童枢密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苏武彻底听懂了,这是在说王黼,说的是童贯与王黼暗中的合作,这事当是机密事……

  怎的在大名府梁世杰口中来说?

  苏武立马懂得,蔡京显然是有过吩咐来了……

  苏武装作一头雾水,只道:“中书相公之语,教人听得云里雾里,还请中书相公指教一二……”

  梁世杰就笑:“你年轻,看来许多事,终究有人瞒着你,河北之地啊,向来安稳,此番大事,成也好,不成也罢,你大概不懂其中内情,老相公,那是稳坐钓鱼台,小相公呢,那是上窜又下跳,童枢密呢,许一失足就成千古恨……”

  有一类人,有一类上位者,过于喜欢打哑谜,梁世杰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苏武听得懂,老相公是蔡京,如今好似也不发言也不管事,小相公是王黼,只管上窜下跳……

  更说童贯,该求的人不求,反而与跳梁小丑来合作,说童贯不知什么是正路,怕是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苏武脑袋里疯狂在转,这都是什么事?不免也想,伐辽,打了两次,两次皆败,失败的原因里,莫不是其中还有台面下这些事的纷争?

  蔡京再起复是什么时候?或者问,王黼失势是什么时候?

  就是两战连败之后!

  这不会真的有关系吧?

  苏武只当听不懂,一脸疑惑:“中书相公是否真有要指教之事?还请相公直言……”

  梁世杰斜眼一看苏武,皮笑肉不笑:“许你上阵是把好手,这朝堂之事啊,你还真是个愣头青,多想想去吧……”

  苏武只觉得跟这种人说话,真烦!

  “在下年轻,许还真想不明白中书相公话语里机锋之意……”苏武就装个愣头青了。

  “那就问问你家童枢密……”梁世杰如此说着。

  这是个什么情况?童贯与蔡京,都在京中,他们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聊?

  需要梁世杰在苏武面前云里雾里一通说?

  梁世杰在他苏武面前一通装逼,到底是个什么目的?

  让苏武知道厉害?让童贯主动去求?

  苏武还在想,蔡京要什么?蔡京的核心需求是什么?从这一点入手,许更直白。

  蔡京要……起复,要再拜相,这应该就是蔡京最核心的需求了。

  但蔡京在天子面前,已然竞争不过王黼了,蔡京如今太无趣,那王黼多有趣?

  那就得从国家大事入手,让天子觉得这个朝廷离开他蔡京就玩不转……

  谁能帮他实现这一点?许就是童贯,而今最大的国家大事,就是伐辽。

  如此,苏武忽然想通了一些,但童贯好似又不愿意配合……

  童贯不愿意配合的内在逻辑是什么呢?

  其实逻辑很简单,不论是什么纷争,只有老二老三联合起来打老大,才能利益最大化,蔡京显然就是那个老大。

  蔡京当朝这些年,许多事越发铁板一块,换句话说,童贯也不过就是个小弟一样。

  好不容易出了个王黼,把天子哄得团团转,稍稍打破了一下这个格局,童贯又怎么可能还让格局再回到原来?

  蔡京一去,枢密院里童贯的手脚才真正能放开。

  显然,京中大佬,不论是童贯也好,梁师成也罢,乃至王黼,都是这么想的,谁愿意头上还有一个老家伙?

  连皇帝都有这种情绪,也不愿意身边有一个这般老家伙!除非实在玩不转了……

  也说这枢密院,若是童贯玩得转这些事,再立收复燕云之大功,童贯把这枢密院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只看苏武慢慢思索,那梁世杰还笑着来问:“苏学士可想透其中?”

  苏武是想透了不少,但不是按照梁世杰预料的方向去想的……

  梁世杰之意,其实就是威胁,是要让苏武知道,这河北之地,谁来也不好使,谁来玩不转!

  苏武只管一语来:“在下年轻,着实愚钝……”

  梁世杰却是微微眯眼,一笑来:“既是没想透,那就多想想,不急不急,本府公事繁忙,也就不多陪了,大名府之军将,皆在此处,有什么事,你只管与他们说就是……”

  说着,梁世杰当真起身就去,便就是有这份威势,真说起来,梁世杰这身份地位,比程万里可高多了,比苏武也高多了。

  自也是苏武着实不上道,人家给点黑脸,也是正常。

  真从苏武的角度去看这件事,其实利益与童贯是一致的,蔡京当政,那枢密院就是狗屁,苏武这个枢密院直学士,也不过是个小角色了。

  王黼当政就不同,王黼需要人支持,需要童贯支持,也需要苏武支持,苏武这个枢密院直学士,才算个角色。

  许多事,童贯也好,苏武也罢,才有更大的自主权。

  蔡京是个庞然大物,好不容易这个庞然大物瓦解了一点点,那就不能再让这个庞然大物又压回来……

  苏武自还起身拱手去送那梁世杰,自还是要弄他,弄梁世杰。

  苏武不免也看了一眼身旁的李纲,其实也是今天刚刚见面,还没来得及深入交流什么……

  只待梁世杰走了之后,苏武开口:“那就劳烦诸位带我去军中看看吧……”

  闻达与李成只管点头作请,出得府衙,就往军营中去。

  也是走个过场而已,军营里,茫茫一片是兵丁,也着实不少,好几千人,铁甲皮甲,看起来也是威风凛凛……

  其实,这又能看出什么来?

  只管回到住处,苏武与李纲对坐。

  苏武便是一脸不解,问李纲:“李御史,适才府衙里,中书相公所言何意啊?”

  李纲,如今已然是谏议大夫,组织关系属于御史台,再升,便也是御史中丞之类的官职了。

  李纲微微皱眉,看了看年轻的苏武,只道:“庙堂之高,你我……何以能知?”

  苏武微微一笑:“李御史是担忧我懵懂无知?还是当真不愿多言?”

  李纲便是一语来:“这是哪里话?虽然我不说,但我岂能不知,此番能归京,乃是苏学士一力保举,我自不是那般油滑之人,苏学士带我往这河北来巡边,自就是因为苏学士觉得我向来刚正,此来,自当做那御史该做的事情,只要利国利民就是,其他事,你我着实管不来那么多……”

  “看来李御史还是心中有知?”苏武又问。

  “唉……”李纲叹口气去,思索一二,又说:“蔡攸去了江南,再起花石纲,梁世杰当面如此之语,所为何也?权柄也,起复也!苏学士啊,朝廷让你来巡边,我知,是为伐辽战事,这当官的,哪个不想青史留名?哪个不想史书万代?”

  “多谢李御史,看来那蔡京也想个史书万代之留名!”苏武只当是此时才懂。

  “然也!”李纲点着头。

  “那他们总不至于为了这点争夺,枉顾国家大事吧?”苏武又问。

  李纲深深皱眉,看了看年轻的苏武,摇了摇头:“当是不会吧……”

  却是答完话语,李纲依旧眉头深皱不见舒展,显然,言不由衷。

  苏武懂了,李纲,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刚正之辈,他其实深深明白如今朝廷之黑暗,他不是那般迂腐君子,是很接地气之人……

  苏武忽然一语来:“李御史,与你看一样东西。”

  “何物?”李纲问着。

  苏武转头去,取了一个小木盒,放在李纲面前,抬手作请。

  李纲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大叠写满字的纸张,苏武不言,只待李纲慢慢翻看。

  只看着李纲的眉头,越皱越深,面色之中,越来越惊。

  许久之后,只听李纲来言:“岂敢如此,岂敢如此啊!”

  这是什么?这是索超秘密送来之物,甚至索超都不是送给苏武的,而是秘密送给卢俊义,再来转交。

  近两年大名府军费钱粮的具体情况。

  只道大宋朝每年岁入一大半都是军费开支,但这些钱真到得地方上,地方的主官,那是予取予求,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几十年的惯例了,除了西北,各地皆是如此,反正一百年都不曾打仗了,只要不出乱事,只要军汉们还饿不死,这钱怎么用不是用?

  但梁世杰,也着实过于胆大,大名府驻军多,所以这笔钱的数目就极大,挪用起来,数目上看去,自就是触目惊心。

  苏武微微在笑:“这算不得什么……岂不知,梁中书给蔡太师过个小小寿诞,一出手就是十万贯……”

  “此话当真?”李纲就问。

  显然这事,李纲不知。

  苏武再说:“也听说东京城里的蔡太师,最喜欢吃鹌鹑羹,还只吃鹌鹑那小小舌头,一顿要吃去三百只鹌鹑,其余部位还都不要……倒也不知真假……”

  李纲面色一黑,闷声来说:“此事……倒是不差……”

  “就这般账册,大名府禁厢数万之多,到时候调拨前线,如此伐辽?倒也不知如何能胜……”苏武叹息一语。

  “苏学士放心,我这就依照这份账册,上书弹劾梁世杰!”李纲岂能不知道苏武之意?

  苏武还要故意说一语来:“许也是借刀杀人之法,你我,皆是朝堂之刀也!”

  李纲正色一语:“只要此事对社稷有利,不问其他,只管去做就是!”

  苏武忽然也说:“其实,那梁中书之言,我多少听懂了一二,不外乎是叫我与他媾和,他自照拂与我……”

  李纲点头:“倒也是有此意……苏学士却不答他话语……”

  “我与你想得一样,只要是对伐辽之事有利,不问其他,只管去做就是,我自不愿我麾下儿郎,枉死战阵!更不愿家国大事,前功尽弃!”

  苏武这话,得说给李纲去听,人心之道也,他与李纲,得在同一战线上。

  “唉……”李纲只管叹息,又去看那账册,只问:“在大名府,一个月发四百钱,岂能活人!”

  苏武只答:“这不还有四百钱吗?再干点别的活,再挣一点,不也就勉强活得下去吗?”

  李纲却也问:“为何这些人,一月又发得两贯去?”

  苏武再答:“无奈之下,麾下军将,总要能养出几个堪战之兵,总要有几个能缉贼捕盗的……”

  “唉……”李纲只管摇头。

  苏武再来一语:“这就是你我来巡边的意义所在……”

  李纲点点头:“兴许……哪怕我严辞弹劾,也动不得他分毫,天下这般官,何其多也,又能动得多少去。”

  “你我,只管向那借刀之人递刀去就是……其他的,尽人事,听天命!”苏武答着,又道:“收复燕云十六州,何其难也,若是做成此事,我死而无憾……”

  李纲有感,起身一礼:“在江南,就听得苏学士上阵悍勇善战,常常身先士卒冲阵,而今再见苏学士,当真也知,苏学士真乃忠义君子!”

  苏武摆摆手:“不说其他,李御史只管写那奏疏,咱们接着再走,去河间府,去真定府……”

  “也好!”李纲点着头。

  忽然,苏武一语问来:“李御史,辽国,敢不敢去?”

  “啊?”

  “燕云十六州,想不想去看一眼?”苏武问。

  “此番要去燕云十六州?”李纲双眼瞪大。

  苏武点点头:“如今,燕云十六州,空虚非常,大军都在北边,此时去,只要准备妥当,许无甚危险……”

  苏武显然很认真谋划过这件事,此时此刻,宋这边没有动作的时候,辽国之军,皆在北边,金人攻势越来越猛,辽国的抵抗,也越来越大。

  辽国上下,此时此刻还真别说,奋勇者无数,已然就要到亡国之边缘了,奋力的反扑是可以想象的……

  但那北边,其实也不远,就是燕山南北,金国之军,已然就打到这条防线来了。

  换句话说,而今之大辽,真正核心区域,已经就只剩下燕云十六州了。

  历史上,只待大宋二十万大军北来,辽国从燕山那边,只能仓促调集了几千残兵败将南下应战,可见此时燕云南边之空虚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所以,此时此刻,入辽国去,入燕云十六州去,不是什么很危险的事情,只要准备妥当,哪怕身份败露,只要不作死,安然而回也不是什么难事。

  燕云十六州就是一块东西长、南北窄的土地,燕京城到宋边境,也没多远,二百多里地的事,苏武要去的第一站,自然就是燕京城。

  哪怕身份败露要回来,沿途城池,都出不得几个兵马来拦。

  至于去做什么?辽国此时局势其实很复杂,金国大军正在围攻辽国中京大定府,大定府的守军岌岌可危,但燕云之地的辽军几番出燕山山脉北去支援,皆被金国击溃……

  中京大定府陷落,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只待中京陷落,金国铁骑接下来,自就是要打进燕云了……

  辽国皇族与朝廷内部,也是风声鹤唳……

  有人在密谋废立皇帝之事……

  有人在想着与金人乞和,上表称臣,想要换一时苟安……

  也有人想着要不要南附大宋……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上层之人,许多人想的都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富贵……

  人心之下,想法无数,暗潮涌动……

  忠志之士,如耶律大石这般人,只管是奋勇在前线……

  苏武所想,就是要去寻一寻那想南附大宋之人,那个人叫做李处温,乃是辽国朝廷里身居高位之辈。

  放在辽人的角度上,李处温,不免也是秦桧之流,不过李处温在历史上的结果不一样,他最后被赐死了,便是事情败露了。

  其失败的原因,其实就是做得不高明,苏武得去见一见他,给他谋一个高明之法,也是苏武还知道,还有一个辽人领兵大将叫做郭药师,此人将来也是会降宋的……

  苏武要借这些力,就得真走一趟,历史上童贯没借上李处温的力,就在于这个时代信息着实不通畅,这般大事,若是不能当面谋划,制定详细计划,怎么可能成功得了?

  唯有真走一趟,许燕云之事,就真的能事半功倍!

  苏武不能输,那就不能干大事而惜身。

  李纲还在错愕,他不知苏武怎么忽然要去燕云,实在不能理解,错愕之下,便是一语来:“苏学士岂能如此犯险?这般只身入敌国,岂能不险?”

  苏武一语来:“许有那么一点危险,但此去,许有大收获,若是能联络几个辽国之中心向大宋之人,那岂不事半功倍?即便不能联络到此般人,此去,便是查探地形,探听虚实,来日作战,也当大有好处……”

  李纲听来话语,再看苏武,心中感动不已,便是一语:“苏学士为国,竟是能做到这般地步,只身犯险,生死置之度外,着实教人惭愧……”

  “李御史同去如何?”苏武要一个见证人,自就是李纲,这般事若做下来,第一个被折服的自然就是李纲。

  李纲之清名,在此时大宋,那是首屈一指,再由李纲来说这件事,来宣传这件事,那效果不言而喻。

  当然,折服李纲也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王莽何以篡国?未篡之前,那是天下折服,人人称道。

  这作业,得抄!

  一举好几得的事,苏武自也要做,此番去辽,只要不过燕京,不去燕山附近,但凡明里暗里带得三五百精锐汉子去,安危不在话下。

  问李纲同去否,李纲看向苏武那一脸为国之忠义,便是牙关一咬:“舍命陪君子,我李纲之人生幸事也!”

  “好,李御史果然与我是同道中人,受我一拜!”苏武躬身一礼。

  李纲连忙大拜来回:“此身许家国,生死两不知,得遇苏学士,赴死又何妨!”

  两人互相一拜,便是两手又是互相一扶,与文人搞不得那些什么磕头结义,但此刻,苏武来说:“世间蝇营狗苟何其多,唯有李御史真君子!当是我此生之至交!”

  这话说去,李纲眼眶都红,苏武岂能不也是眼眶红润?就问此时此刻之大宋,能找出几个李纲来?

  就问历史上李纲这一生,岂不也是个悲剧?

  许苏武来日要做李纲不喜之事,但苏武,能还李纲一个荡气回肠的热血人生,这个交易,也不知道公平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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