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狩猎已经结束,篝火宴会也因此提前结束,皇帝已返回后宫。

  这是一条夹在太极宫与掖廷宫之间的甬道,连通皇城与禁苑,一眼望不到尽头。

  暮色之下,阴雨绵绵。

  参加禁苑狩猎的数百名官员外使,此刻都走在这条狭长的甬道上。

  李义府与张柬之打着伞,也在人流之中,并肩而行。

  “柬之,听说于志宁向陛下举荐你修订新法,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啊。”李义府感慨道。

  张柬之道:“我倒想辞了此事。”

  李义府吃了一惊,道:“这是为何?此等名留青史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

  张柬之摇头道:“让我修史,我勉强还能凑合,可对于律法,朝中胜过我之人太多,我实在不敢窃居此职。”

  李义府微微一笑,道:“此言差矣,说到熟悉律法,李勋、李友益这两人就是朝中佼佼者,可为何陛下对他们不满意,让于志宁重新荐人呢?”

  张柬之拱手道:“还请李公指教。”

  李义府朝前面和后面看了一眼,见并无人靠的很近,这才压低声音开口。

  “因为这次制定的新律,会涉及到很多官员的利益,要想办好此事,需要的不是精通律法,而是能顶住外部压力。”

  张柬之沉默了一会,道:“难怪戴寺卿昨天晚上来找我,跟我说了些云山雾罩的话。”

  李义府捻须笑道:“我猜他是想告诉你,让你掌握好分寸。”

  张柬之道:“什么分寸?”

  李义府道:“首先,要顶住那些官员的压力,不能受他们左右,需得完成陛下的交代,完善新律,杜绝民间行贿受贿之风!”

  张柬之点点头:“这是自然。”

  李义府又道:“另外,也要注意火候,不能做得太过头,以免得罪满朝文武。否则,朝堂所有人都怨恨你,那就只能学刘仁轨一样,主动外放了。”

  张柬之挑了挑眉,道:“您这是让我将涉及官员的律法,从轻制定吗?”

  李义府低声道:“你只需要稍微定轻一些,给每个人留个退路便可。”

  张柬之默然不语,明白了李义府的意思。

  所谓退路,便是不能定死罪。

  无论再严重的贪污受贿,只要不定死罪,官员们凭借多年积攒的人脉关系,总有办法慢慢减刑,从而逃脱制裁。

  如此一来,如铜墙铁壁一样的律法之墙,仿佛被人钻了一个小洞,还有何威慑力可言?

  每个官员心想罪不至死,他们在面对诱惑时,还能守持的住底线吗?

  张柬之凛然道:“若陛下真将此事交给我,我一定秉公定法,如此方不负圣恩,不愧万民。”

  李义府怔怔望着他,感叹道:“柬之,你这样做,将来只怕……”

  张柬之摇头道:“李公不必多劝,柬之心意已决。”

  李义府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言。

  不一会,甬道终于走到尽头,两人很快从永安门出了太极宫,出了皇城,在含光门外分手。

  今日是禁苑狩猎的日子,金吾卫们也都知道,虽已到宵禁时分,也不会过于盘查。

  李义府坐着马车,朝着府邸返回。

  正行之间,忽听外面似有人在喊他名字。

  李义府掀开车帘一看,只见旁边一辆马车超过了他的马车,一路向南而去。

  李义府赶忙吩咐车夫,跟随那马车而行,因为他已认出来,那是尚宫局的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很快来到长兴坊。

  李义府见尚宫局的马车停在一间小院子外,不由吃了一惊,因为这院子正是他当初养情人的地方。

  他被贬出长安后,就将院子卖了,难道竟被江尚宫买了回去?

  只见江尚宫下了马车,来到院子前,拍门进去了。

  进门之前,她还回眸看了一眼,朝李义府打了个手势。

  李义府明白他的意思。

  他在院子外等了一刻钟,见并无人跟踪,这才下了马车,来到门前。

  院门虚掩,他推了推便进去了。

  北面一间屋子里亮着灯光,李义府迈步进入屋中,只见江尚宫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妆。

  李义府微微一笑,过去搂住了她,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

  “为何?”江尚宫侧头问。

  李义府叹道:“我已不是宰相,前途黯淡,你跟着我没什么好处了。”

  江尚宫忽然将他的手拍开,冷着脸,道:“那你就放尊重点。”

  李义府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走到榻上坐下,叹道:“既是如此,还来找我做什么?”

  江尚宫深吸一口气,道:“是皇后殿下,暗示我来找你。”

  李义府眼中精光一闪,大喜道:“皇后殿下有什么吩咐?”

  江尚宫斜了他一眼,道:“瞧你那点出息。”

  李义府苦笑道:“你似乎对我越来越不客气了。”

  江尚宫恶狠狠的道:“是谁先出言伤人的?”

  李义府一愣:“伤人?”

  江尚宫偏过头去,过了半晌,才道:“皇后殿下刚才接见了杜蓉,杜家兄弟应该掌握了杜正伦的罪证,准备对付杜正伦……”

  将刚才紫云阁的情况,简单说了。

  李义府眯着眼道:“杜正伦吗?嘿嘿,我倒也听到些传言。”

  “什么传言?”

  李义府笑道:“这几年来,听说洹水杜氏的产业,已不逊色于当年的京兆杜氏,看来杜正伦这个户部侍郎,一直在以公谋私,为家族谋利。”

  江尚宫道:“皇后殿下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李义府笑道:“自然明白,明日若是有人弹劾检举杜正伦,我会出言附和。还请转告皇后殿下,多谢她还记着李义府。”

  杜正伦是户部侍郎,掌管国家财政,极为重要。

  若是有人检举他贪污,并且确有其事,便是大功,还能在皇帝心中加分,这等于白捡功劳。

  江尚宫冷淡的道:“话已传到,你可以走了。”

  李义府摇头笑道:“好聚好散,何必如此绝情?”迈着大步,很快离开。

  他刚走不久,江尚宫便趴在梳妆台上,呜咽抽泣着。

  一只手忽然按在她肩膀上,柔声道:“是谁惹燕儿伤心了?”

  江尚宫浑身一颤,转头看去,却是李义府去而复返。

  “你、你又回来作甚?”江燕急忙擦眼泪。

  李义府微笑道:“李某好歹也做过大唐宰相,难道还瞧不出你有心事吗?说吧,到底怎么了?若是我刚才哪句话不对,伤到了燕儿,这就向你赔罪了。”

  说着长身一躬。

  江燕急忙扶住他,嗔道:“就会装模作样。”

  一刻钟后,两人宽衣解带,躺到了床上。

  江尚宫躺在李义府怀里,轻轻道:“去年你被牵扯进谋反案时,我试着在皇后殿下面前,帮你说话,却惹怒了殿下。自那以后,殿下不喜我了,开始重用何尚宫,你这没良心的人,可曾知道?”

  李义府叹道:“你为何不跟我说呢?”

  江尚宫道:“你那时刚罢相,我何必惹你自责?这次你回长安后,我来这间院子找你,却发现你把院子卖了。”

  “我用了所有积蓄,将这里买下来,这大半个月来,每次有机会出宫,就在这里等你。”

  “可你不仅一次不来,刚才还说出那种话,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那般势利的女人?”

  李义府打了自己一巴掌,微笑道:“好,都是我的错,误会了你一片好心。”

  顿了一下,缓缓道:“燕儿,要不然你跟皇后说一声,放你出宫,我娶你过门,正妻的位置虽不能给你,至少可以让你做二房。”

  江尚宫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已年老色衰,不奢望这些了。只要你心里念着我一点好,我便满足了。”

  “好了,我要回宫向皇后殿下复命了,以后想找我的话,可以来这里,给那名老仆留个话便是。”

  ……

  李治被武媚娘请到立政殿时,已临近亥时。

  他心情显得很愉悦,这让武媚娘很奇怪。

  最近几年的皇家狩猎,都是大唐获胜,并无太大悬念,往年李治也并未这般喜悦。

  难道今年又出了一个像薛仁贵一样的神射手?

  武媚娘并不急着问,先将自己最近新酿制的果酒倒了一杯,让李治品评。

  李治称赞了两句。

  武媚娘又命人端来热水,让两名婢女伺候李治濯足,坐在李治旁边,问道:“陛下,这次狩猎,是谁拔得头筹?”

  李治坐在榻上,一边喝着果酒,一边笑道:“还是姜恪,而且他这次长进不小,竟然突破六十只猎物。”

  自李治举办禁苑狩猎以来,能进六十只猎物的人,目前也只有苏定方和薛仁贵。

  姜恪如今已超过了李勣、尉迟恭等老将,称得上军方箭术第三人了。

  武媚娘道:“此人比薛仁贵还年轻吧,那就难怪陛下今日如此高兴了。”

  李治笑道:“媚娘,朕今日确实很高兴,但并不仅仅是姜恪的缘故。”

  武媚娘奇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李治缓缓道:“今日的狩猎场上,我大唐还出了两员年轻将领,都是第一次参加,却取得不错的成绩。”

  “哦,是谁?”

  李治道:“一人叫赵持满,另一人叫韦待价。那赵持满看着一副文绉绉的模样,竟然狩猎了四十多只猎物,位列第三。韦待价也狩了三十多只,位列第五。”

  武媚娘眸光微闪,道:“那赵持满可是长孙诠的外甥?”

  李治道:“哦,你也知道此人?”

  武媚娘笑道:“妾身曾听人提过,说此人文武双全,善于书法,又能搏虎,是个难得的人才。”

  李治点头道:“确实是个人才,朕已经任命他为雍州司法参军,磨练个几年,将来应该也能成为国家栋梁。”

  武媚娘神色一正,道:“陛下,妾身有事跟您说。”

  李治道:“朕就知道你请朕过来,有事要说,说吧。”

  武媚娘便将调查小祥的结果,还有刚才试探杜蓉的情况说了。

  李治微微皱眉,道:“如此说来,是他们杜氏兄妹在谋划对付白马商社了?”

  武媚娘感叹道:“据说京兆杜氏当初被责罚,落井下石最狠的就是洹水杜氏,而且那白马商社也确实有问题。”

  李治沉默不语。

  武媚娘看了他一眼,轻轻道:“陛下,您是在顾虑杜正伦?”

  李治感慨道:“当初户部被长孙羊搅得乱七八糟,朕这才启用了卢承庆和杜正伦。”

  “这些年来,他和卢承庆治理户部,让国家财富得以积累,百姓富足,又一直在帮朕完成恢复秦岭的大略,称得上劳苦功高。”

  武媚娘道:“妾身知道陛下顾念他的功劳,于心不忍。不过在妾身看来,其实无需顾虑。”

  李治道:“哦,怎讲?”

  武媚娘道:“这些年来,杜正伦确实恪尽职守。然而,陛下也给了他足够回报,将国家最重要的财政交给他负责,对他委以重任,充满信任。”

  “短短几年,杜氏成为长安顶级豪门,风光无限,贵不可言。这不都是陛下赐给他的吗?他却不满足,辜负了陛下信任,妾身以为,此等类人,更应严惩!”

  李治沉默了一会,道:“皇后不必多劝,这些道理朕都明白,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杜正伦其实是一个典型,算得上李治一手提拔。

  李治很清楚,自己若因念旧,姑息他的罪行,那些由他一手提拔的官员,都会产生幻想。

  他们会觉得皇帝念旧,就算犯下小罪,皇帝也未必会处罚,

  有了这个幻想,在面对权色诱惑时,更难以自持,将来就会出现更多杜正伦。

  武媚娘提醒道:“陛下,您刚才提到的韦待价,似乎也参与到此事中。”

  李治摇头道:“他虽有受贿嫌疑,但毕竟没有受贿,不能因此就定罪。希望这次的事,给他一个警醒吧。”

  武媚娘心知是韦待价禁苑狩猎的表现,获得了李治喜爱,故而给他一次机会,遂不再多言。

  李治当即派王伏胜去了趟吏部,将明日宣读的迁调诏书拿了过来,将晋升杜正伦和卢承庆二人官职的部分划掉了。

  再让王伏胜将诰书送去门下省。

  到了次日,李治换上朝服,前往两仪殿,参加正日里第一个正式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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