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彤听了弘治皇帝的话,看到了陛下眼里的鼓舞,整个人顿时打起了精神。

  于是开始说起自己在作坊里的所见所闻。

  “这其一,是臣发现在这作坊里,有一种人的薪俸格外的高,可他们不事生产,无所事事,成日便是陪着客商喝酒,此等人游手好闲,要之何用?臣以为,这些人,需当裁撤,以节省用度。”

  “除此之外,还有腌鱼所用的盐过多了,实是暴殄天物。”

  “此外,臣还发现,夜间生产的成本格外的高昂,可在这里,却采取了两班轮制,日夜生产,陛下您想想看,这来上夜班的,不但薪俸要高几成,且这夜里,所靡费的火烛也是惊人。”

  “臣还查到……”

  他一口气的,指出了许多的弊端。

  弘治皇帝听到此,心里不禁为之叹息,不禁道:“太子别的地方都好,唯独就是对东西都不珍惜,他长于深宫,不明此理啊。幸的卿家指摘出来,如若不然,这样算下来,每月作坊的靡费不知多少。都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太子……即便是当了家,终究还是不懂,这也怪不得别人,毕竟……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倒是卿家,倒是极有经济之才,朕从前实是小视你了。”

  陈彤心里像吃了蜜一般,忙道:“臣还发现一件事,有时……这作坊的生产,居然会放缓,可是……匠人和学徒们,依旧还照发薪俸,这里头……臣觉得有猫腻。倒像是这作坊里有人欺蒙了太子,这作坊上下的人,臣觉得没一个人是干净的。”

  弘治皇帝心头一震。

  “是吗?”

  拿了薪俸,却在磨洋工……

  这还是人吗?

  方继藩说,让太子来这作坊,本意是为了让太子懂得经营之道,学会如何理财,并且能够独当一面。

  可现在看来……处处都有毛病啊。

  想想看,这上上下下的人都在欺骗太子,若是有朝一日,太子做了天子,那岂不是这满朝文武,都将太子当作了猴子耍弄吗?

  弘治皇帝脸瞬间的阴沉下来,显得格外的可怕。

  一个作坊,是小事。

  哪怕它能创造再大的利益,对于天子和太子而言,都不算什么。

  可若是往深里去想,太子被人这样蒙蔽,却一无所知,将来………可如何是好?

  “哎……”弘治皇帝叹了口气,眼带忧心的道:“朕的儿子,是个奇才,唯独是缺乏御人之术啊。”

  陈彤见陛下将这作坊的话题转移到了未来储君克继大统的问题上。他心里一凛,忙道:“太子乃是至真的性情,且足智多谋,这是他的好处。只是太子从未学习过御人之术,平时又有齐国公随时的辅佐,自然而然,这方面的学习也就松懈了。臣以为,这帝王之术的学习,需从帝王之术而始,这也是为何历来东宫都读资治通鉴一般,当然……这本不是臣该说的话,臣这是胡言乱语,还请陛下勿怪。”

  弘治皇帝对于朱厚照,倒是谈不上心冷。

  只是觉得……这家伙什么都好,偏偏就对任何东西都不懂得珍惜,在这作坊里摆阔,糟蹋着钱粮,被人蒙蔽,这……

  弘治皇帝凝视着陈彤,语气慎重的道:“听好了,这些话,你肯和朕说,这便是你的忠心。可同样的话,若是你四处嚷嚷,这便是死罪,你懂了吗?”

  陈彤心里激荡。

  他感觉一个美妙的前程,就在自己眼前,连忙道:“臣自是明白,太子乃是储君,对外,臣绝不敢非议储君。”

  弘治皇帝脸色缓和了许多,又道:“好好清一清这作坊的弊处吧,卿家来办此事,朕放心的很。”

  陈彤于是叩首:“臣本起于阡陌,蒙陛下厚爱,加以重任,岂敢懈怠,半月之内,这作坊定当焕然一新。”

  说着,眼泪模糊。

  这是幸福的泪啊。

  多少的臣子追求了一生,也遇不到这样的机缘啊。

  而现在,机缘就在他的眼前,如所有历史上的幸运儿一般,陈彤感觉到,自己很快就要出将入相了。

  送走了陈彤,弘治皇帝接下来继续看那密密麻麻的报表。

  作坊每日的进项大,花销却也是极大。

  数不清的数目,看得弘治皇帝头晕目眩。

  …………

  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难得休息,这半个月功夫,无所事事的,索性骑着马,在西山转悠。

  方景隆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精神焕发,于是带着二人游猎,倒也快活的很。

  方继藩跟在方景隆和朱厚照后头,他们打猎,自己在后头吃了一路的美味,胡椒,盐巴,麻油,这些都是烧野味的圣品。

  方继藩终于明白为何这古今中外的贵族都爱打猎了,因为真的很香哪。

  就这般愉快的过了一些日子。

  到了第十四日。

  朱厚照便和方继藩二人兴致勃勃的赶往作坊。

  愉快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赌局,终于要有一个结果了。

  虽然此前朱厚照信心满满。

  可是……

  到了答案揭晓的时候,朱厚照还是很有几分忐忑的。

  这一路,在车里,朱厚照紧张的看着方继藩,道:“继藩,你说……父皇会不会突然开了窍,变聪明了,还真将这作坊经营好了啊?”

  原本,想要了解作坊的情况很容易。

  可朱厚照和方继藩都不约而同的老老实实等待结果。

  其实,若是背后搞一些破坏,其实也是轻而易举。

  可是对皇帝作弊,这是找死,你求着皇帝别耍赖和作弊都来不及,若是被陛下查出一点端倪,这作坊便算是没了。

  方继藩瞪了他一眼,却也是七上八下,他心里打鼓:“现在你才说?准备好倾家荡产赔我的半个作坊吧。”

  朱厚照顿时不敢作声了。

  二人到了作坊。

  却发现这作坊,竟是弥漫着腐臭的气息。

  二人面面相觑。

  而在此时……整个作坊里,却是乱成了一锅粥。

  “陛下,陛下……又有几个匠人走了,说什么另谋高就……”李东阳擦着额上的汗。

  他无法理解这些匠人们为什么要走。

  可眼下最难处理的,却是那漫天的腐臭,毕竟……这些腌鱼……谁晓得盐放少了,会腐烂成这个样子呢。

  每日生产这么多的腌鱼,但凡是有一部分发生了问题,所带来的结果,都是灾难的。

  “赶紧,去招募人手,只要有工钱,还愁招募不到人吗?”弘治皇帝一脸憔悴:“将那陈彤叫来。”

  陈彤匆匆而来,他见了弘治皇帝纳头便拜:“臣见过……”

  弘治皇帝瞪着他:“现在的生产如何了。”

  “好的很,实在太好了。”陈彤道:“臣日夜不歇,催促生产,那些偷懒的家伙,都予以了重惩,所以……现在的产量,比太子在时,要高得多,唯一……唯一的问题就是……”

  他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唯一的问题是……库房好像不太够用了,这十全大补露如今……如今是堆积如山,臣……臣以为……臣以为……是不是应该,多修建几个货栈了。”

  陈彤一脸底气不足的模样。

  弘治皇帝:“……”

  另一边,刘健匆匆而来:“陛下,陛下……不妙了。”

  刘健气喘吁吁,可怜他已是年迈,却是上气不接下气,随时要断气的样子:“陛下……不太妙啦。方才……方才……山西来的客商,说是要减少订单,从一千三百瓶,减至两百瓶。”

  “才两百……”弘治皇帝懵了,朕在此,生产了这么多的十全大补露呢,这货站都装不下了。

  “这……这是何故?“

  “不知何故啊。”刘健哭笑不得的道:“问了他们也不答,老臣就差将刀架在他的头上了。”

  弘治皇帝觉得很恼火,下意识的拿起了案牍上装满了温白水的杯子,呷了口白水,随即道:“问问他们,价格降一些给他们,九两银子出货如何?”

  刘健一脸悲哀的道:“这个法子,老臣已经试过了。他一开始,说要将订单减到五百瓶,臣于是提出,可以适当予以一些优惠,谁晓得,他们当场,就说只要两百瓶了,就这两百瓶,还是老臣好说歹说的结果。”

  弘治皇帝打了个激灵。

  这群商贾……脑子进水了吗?

  给他们优惠,他们反而不要了?

  弘治皇帝看向陈彤:“这几日的营收呢,营收给朕看看。”

  “还没出来,不过……想来很快就要出来了。”陈彤怯怯的看着弘治皇帝:“陛下……不必…不必担心,这些日子,我们……我们节省了不少……不少的银子。”

  是呢,着倒是实话,这些日子,好像确实是节省了不少银子。

  只不过……弘治皇帝却依旧觉得不妙了。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于是,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事情,还在朕的掌握,都不要急,对了,货款,货款现在去查一查,还有……”弘治皇帝来回踱了两步,抬头:“将工头们都召来,让他们先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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