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生活在仇恨中日久, 对仇恨就会习以为常。但当一个人从仇恨中脱胎出来, 他会对外面的世界不适应, 对一切都会变得敏感起来。

  而再回过头面对仇恨,便不再习以为常了。一个人尝过甘, 如何再能忍受苦,即便傅红雪心性较之常人异常坚定,他如今也不过十八的少年郎。

  是他太想当然了, 以为马空群死了就对人没影响了,可仇恨一物,哪里是那么容易从心头拔除的,他不曾仇恨过,王怜花到底比他看得透。

  谭昭能感受到傅红雪在忍耐,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很难忍, 除非踩过底线, 他能一忍再忍。可如果可以, 他倒是希望对方能发泄出来。

  公堂拔刀又如何?左右他能摆平。

  “回大人的话,奴婢乃是石家二夫人身边曾经贴身伺候的丫鬟,当初……”谭昭一字一句将“罪行”交代完, 言及自己已经悔过, 这些年虽为人所救却一直被良心折磨,有贵人找她作证, 便答应过来, 好全了良心。

  “你胡说!满口谎言!”石邱氏仍然否认, “冯大人, 仅凭这一张口,便能定人的罪吗?”

  这确实是不能,谭昭顶着自家儿子火热的仇恨目光,幽幽地冲怀中掏出一物:“大人容禀,奴婢有证据。”

  “呈上来。”

  “此物乃二夫人用来收买奴婢的金钗,另一物乃是当初购买藏红花的药单,奴婢的长兄因此暴毙,但证据却被长兄藏了起来。”

  “她”这话一出,冯大人就明白不是什么良心发现了,而是要替兄报仇,他心中一定,转头便收了情绪:“石夫人,可还要话要说?”

  “大人,奴婢此言,句句发自肺腑,还请大人明察秋毫。”

  石邱氏已是盛怒难耐,她没想到竟在这贱皮子阴沟里翻了船,一脚窝心就踢了上去,谭昭躲都没躲,还悄咪咪看了看儿子的反应,然后再淡定装死。

  “大人,没气了。”衙役上前检查,道。

  “什么?这不可能!”

  “石邱氏,你竟敢当堂行凶,试图掩盖罪行,简直胆大包天!”

  傅红雪就一直握着刀站在尸体旁边,他垂着眸,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唯有他握着刀的左手上竖起的青筋,表露着他内心的激荡。

  很快,谭昭就被衙役拖到了后院的停尸房,等人走了,谭昭立刻坐起来,还没等他讲王大佬藏好的尸体对换,有人推门进来了。

  傅红雪冷着脸提刀关门,他的眼睛带着仇恨,仿佛一把利刃刺了过来。

  “你果然是装死。”

  谭昭:“……”爸爸无话可说。

  他刚要表明身份,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摸了摸脸上粗糙的皱纹和岁月的痕迹,某爸爸包袱一吨重的人张开了口又把话咽了回去,再看看自己的手,立刻垂下手拢好,沉默以对。

  “我本可以杀了你。”傅红雪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他的刀却比他的声音更冷,凌冽的刀锋几乎要刺破他的鼻尖,却在后一刹那收了回去,“我不杀你,但你不能走。”

  说罢,便直接堵在了门口,他双手抱刀,俨然一副看守罪犯的模样。

  “罪犯”本犯:……爹爹心里苦,但是爹爹不说。

  谭昭忍不住叹了口气,以他的武功,就是十个傅红雪都拦不住他,可傅红雪……是他儿子,他若是这么跑了,这小子定能记“她”一辈子,说不定还要天南地北地追杀人。

  何苦来哉啊!王怜花老子跟你没完!

  “王怜花,我知道你在,出来!”

  傅红雪:0.0!什么意思?

  “小雪,我是你爹啊。”谭昭想都知道自己一脸苦相,简直了,都是女装大佬给闹的。

  嗯?傅红雪抱着刀的力气都松了一度,声音仍然是那把尖细的声音,不过……此时的谭昭已经全无掩饰,他的一双眼睛很是独特,明亮通透却带着某种岁月的痕迹,这样的眼睛绝不可能长在一个三四十岁的丫鬟身上:“爹?”

  既是漏了底,谭昭也破罐子破摔了:“还不是王怜花那厮,小雪你以后可千万别学他,他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如何?”

  声音阴森森的,显然带着某种威胁意味。

  谭昭一个激灵,好话就跟不要钱一样地出口:“前辈这样的,光风霁月,材质多谋,又有急智,武功高强,实乃当世大侠之典范啊!小雪,你说对不对?”

  傅红雪默默转过了身,辣眼睛,他爹这个扮相……无怪他认不出来,太……

  少年郎秉持着最后的倔强:“……你肯定不是我爹。”

  “哇——小雪,你不要笑,你们、你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系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红红你是真的要笑死我吗!

  石邱氏被收押,三人回到临江仙后,谭某人气得晚饭都没吃,按照他本人的说法是,即便他脸上的易容已经卸掉,但他心里的创伤难以愈合,他要肚子疗一会儿伤,三日内不想见人。

  傅红雪端着饭菜,站在门口有些犹豫摇了摇头敲门,忽得后头就传来王怜花的声音,这会儿功夫,王怜花脸上还是谭昭状元郎时期的脸:“小雪,让他作,走,世叔带你去个好地方。”

  傅红雪纹丝不动,他对王怜花显然没几分亲近。

  “是你爹的意思。”

  傅红雪看了一眼门口,这么近的距离,已他爹的功力自然能够听到,不阻止便是默认。傅红雪放下饭菜,默默提刀跟了上去。

  王怜花带着傅红雪到了顺天府衙的监狱,石邱氏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嘴中似乎还振振有词,就不知她在念什么了。

  “想杀了她吗?”

  黑夜里,人总是比白天要诚实许多的,傅红雪就站在杀母仇人的面前,而她也是他人生一切悲剧的根源,他恨极了她,无时无刻不想杀了对方。

  “好孩子就该诚实一些,你想杀,可你爹不让你动手,对不对?”

  傅红雪忽然觉得不应该来,他转头就想走,可他此时此刻才感觉到这位王前辈的武功之高,不过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他就被强硬地按在了原地。

  “他不想让你的手上沾染不必要的鲜血,甚至他那个人迂腐得要死,他这一生都未杀过人,那你呢?”王怜花的声音,陡然像是恶鬼从地狱里发出来的引诱一般,傅红雪只觉得双脚被人握住了一样,再也无法往前走一步。

  “我……”

  “杀了她,拔刀!用你爹替你铸造的神兵,杀了她!杀了她,你母亲……”

  “不!不!你错了!我不会拔刀!我已决定不再拔刀!”傅红雪忽然就喊了起来,可奇怪的是,他即便喊得十分大声,也没有惊扰到外头的狱卒。

  过往的一切突然就翻滚到了眼前,他在黑暗中挥刀,在黑暗中发作,像一只蜷缩的丑陋老鼠一样,被人任意谩骂,被人肆意嘲讽,就像阴沟的老鼠一样,因为他的武功畏惧他,却因他的跛脚、因他的病嘲讽他。

  他以为他一辈子都要这样了,可是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原本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他本该有和善的母亲,温煦的父亲,有一个温暖的家,而非……苦痛的仇恨深渊。

  可那些他都已经失去了,母亲走了,脚也废了,可父亲还是来了,他给了他温暖,给了他一个家,一个温暖而令人眷恋的地方。

  他怎么舍得就此离去。

  傅红雪深深看了一眼牢里的女人,这个女人注定要死,要死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死在他的手上。

  “我不会杀她。”

  肩膀上的力道不知几时已经消失了,王怜花的声音却在他背后响了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我与你一样,也是被一个女人抚养长大,她是我的母亲,从小到大,她都告诉我一定要杀了一个人,你猜,那个人是谁?”

  “是谁?”

  “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坏到全江湖的人都想杀他,他却是全江湖武功最高的人,但他最后还是死了,你猜他死在谁的手上?”

  傅红雪脸上有些动容。

  “你猜错了,不是我,也不是旁人,是我娘。”

  要说王怜花这辈子最佩服的人,绝不会是沈浪,也不会是李寻欢或者谭昭,而是他的母亲云梦仙子:“他们同归于尽了,却让我好好活下去,你觉得如何?”

  “她定是很爱你的。”真好。

  前一秒还在煽情,下一秒王怜花的声音却又轻快了起来:“如此,小雪可明白了?”

  傅红雪一愣,忽得眼前天翻地覆,他坐在明亮的房间里,桌上是冒着热气的锅子和温着的雪里酿。

  一切,如大梦初醒,又若开雾见青天。

  他明白了。

  “我能喝一盏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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