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枝干依旧不时撞上白马上的男人,甚至有殷红自他薄薄的‘唇’边溢出,他都没有发现。

  只一边试图截下那匹马,一边试图跟‘女’子说话。

  “蔚景,别走,我可以解释!”

  蔚景长如蝶翼的眼睫微微一颤,颠簸前行中,她缓缓转过头,看向说话的男人。

  男人早已狼狈不堪,可看到她终于回头,眸光却是荧然一亮,“蔚景……罘”

  他的话没有说完,下一瞬,就看到‘女’子伸手探进自己宽大的袍袖中掏出了一个东西。

  映着林间斑驳跳跃的阳光,那东西闪着刺眼的寒芒。

  是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口上还有斑斑殷红欹。

  男人眼‘波’一动,却毫不退缩,依旧紧跟身侧,也依旧跟影君傲痴缠打斗想要夺过缰绳。

  ‘女’子毫不犹豫地扬起了手,匕首在空中带出一道幽兰的冷光,重重落下。

  男人依旧不避不躲,凤眸炽烈暗沉深绞在她的脸上。

  有温热喷溅,溅落在他的手背上。

  只灼热,没有痛感。

  男人脸‘色’一变,身侧黑马痛苦嘶鸣,下一瞬,便如同脱了缰一般发疯狂奔,顷刻就将他抛在了后面。

  也就是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的目标不是他,而是马。

  她将匕首刺向了马背,让马儿吃痛疯癫。

  这个疯‘女’人!

  紧紧抿着薄‘唇’,他望着绝尘而去的马儿,瞳孔倏地一敛,飞身而起,脚在马背上一点,借力朝前踏风而行。

  这厢影君傲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箍着蔚景,任烈马狂奔。

  刚才这个‘女’人的举措不仅让凌澜震惊,其实他也震惊了。

  说实在的,他也没有想到她会决绝至此。

  要不是他也在马上,要不是他可以护她周全,他真觉得这个‘女’人是个疯子。

  然,他很快就发现,疯子又岂止是她一人?

  还有一个人比这个‘女’人更疯狂。

  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如果不是他及时拉住缰绳,如果这马儿不是跟随他多年的老朋友,如果它不能及时停下来,那么此刻突然落在他们前面,站在路中间的男人绝对会被撞飞或者踩死。

  一瞬是多久?

  或许就是男人翩然落下,他紧急拉缰,马儿嘶鸣生生刹住,而男人跟马儿撩得老高的前蹄不到咫尺的时间。

  这个男人竟然就这样用自己的身子拦在了疯癫的马儿前面。

  “凌澜,你疯了?”

  ‘女’子没有开口,他却禁不住勃然大怒。

  勃怒的心情很复杂。

  或许是因为男人的果勇,让他怕了,怕怀里的这个‘女’人再次动摇;

  也或许是因为马儿差点踩死了男人,如果男人死了,这个‘女’人会内疚一辈子,也记得男人一辈子;

  又或许是在男人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同样为这个‘女’人疯狂的自己。

  也就是到这时,他才惊觉,原来,就算再多的心情,都只是因为跟怀里的这个‘女’人有关。

  而相对于他的‘激’动,‘女’人似乎平静许多,应该说完全沉静。

  就连如此惊险的一幕也未能让‘女’子的脸‘色’有一丝异样。

  这般,他倒有些吃不透了。

  “让开!没看到甜海不愿意吗?你为何非要强迫人家?”

  他转眸看向树桩一般立在前面的男人。

  他最讨厌这个男人霸道专横的模样了,特别是在怀中‘女’子面前。

  不管这个‘女’子的心思怎样,不管这个男人行为有多极端,今日,他必不放手。

  他问过她,甜海,若我带你冲出去,你敢不敢随?她说,只要你带,我就敢随,不是吗?

  他问过她,回啸影山庄,你愿意吗?她说,好,不是吗?

  今日,他一定要带她离开。

  “让开,听到没有?”他厉声呵斥男人,也同时更紧地箍住怀中‘女’人。

  不是怕她反悔,而是他需要她的支撑。

  仅凭一股心火强撑着,他深知,再这样耗下去,他怕他会倒掉,其实,他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就连一声简单的厉吼,都像是要拼尽全力一般。

  男人没有理他,凤眸粘稠,只胶在蔚景的脸上。

  “下来!”男人同样厉声,只不过不是对他,而是对他怀里的‘女’人。

  看吧,又来了。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

  如此专横霸道的模样,让他恍然觉得与刚刚那个跟他打斗时,低声下气说,‘蔚景,别走,我可以解释的男人’不是一个人。

  凭什么?

  他不是要跟她解释吗?

  解释呢?

  解释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人在哪里?

  虽然他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虽然他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了什么不在,但是,他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这个‘女’人今早的表现他看在眼里,她不对,她情绪不对,她甚至还哭了。

  他知道,肯定跟这个男人有关。

  虽然他很想知道她的一切,对,一切,所以,她在相府,他安排了兰竹,她在皇宫,他安排了其他人,目的只是想要知道她的所有消息,好的、不好的消息,但是,他不想勉强她,一丝一毫都不想勉强了去,更不想再次去揭开她的伤。

  所以,她不主动跟他说,他便也不主动问。

  他唯一庆幸的是,他在,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他在她身边。

  早上她问他去了哪里?他说晨练。

  其实,他走了。

  他一宿未眠,做了这个决定,他决定放手,决定成全,只要她平安,只要她幸福。

  他其实已经打马出了村,一路的纠结只有他自己知道。

  终究敌不过心中的不舍,他回来了,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她的眼睛还没好,他不能走,要走也得等她的眼睛好了再走。

  其实,他自己心知肚明,理由只是理由,只是他给自己的一个借口。

  不过,幸亏他回来了。

  如果他没回来,如果他没回……

  他不敢想。

  而那样的时候,这个‘女’人在经历那样生不如死的折磨的时候,这个男人呢,又在哪里?

  既然最需要的时候不在,现在又有什么资格用这样命令的口气强迫于她?

  就因为她用匕首刺在了马背上只为了甩掉他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讨厌这样的他。

  张嘴,正‘欲’驳斥回去,手背却是一热,是‘女’子捏了他的手,他微微一怔,噤了声。

  凌澜瞳孔一缩,眸光扬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绝美的‘唇’边越抿越紧,最后只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下来!”他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以为‘女’人又要无视,出乎意料的,她竟徐徐抬起眼梢,与他对视了过来。

  “能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吗?”

  ‘女’人清冷地看着他,同样清冷地开口。

  这是今日她说的第四句话。

  他记得第一句是回答他问的关于眼睛几时好的问题,她说,几时好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急事要办,还请借过!

  第二句是她质问他,为何他有急事就是急事,他们有急事,他却要这般?

  第三句是他问她有何急事,她说,去啸影山庄,跟影君傲一起去啸影山庄。

  如今这是第四句。

  句句都是要离开,是吗?

  句句都不离影君傲,是吗?

  “如果我不呢?”心里气,眼里痛,他的面上却轻轻笑开。

  “如果我不高抬贵手呢?你,你们,又打算怎么样?”他看着她,‘唇’角的笑容越发浓烈。

  可能是正好站在枝杈缝隙间的一抹强光下面,让他的眼底一览无余,无余到能清晰地看到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隐隐透出的血丝。

  “够了吗?”蔚景骤然开口,直直对上他的眼,“凌澜,你够了没有?”

  “够了的人是你!”凌澜沉声将她的话打断。

  片刻的死静,她没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他凝着她,她也看着他,只不过她的眸底沉寂似海,而他的凤眸逆光,流转着万千光华。

  他摇头,轻轻笑:“蔚景,这不是你,你不应该是这样!”

  蔚景只看着他。

  “我知道你看到了什么,我也说过,我可以解释,你又何必拿另一个男人来如此气我?你跟影君傲之间发生了什么,我现在不予你们计较,只要你下来,跟我回去!”

  凌澜眼角的笑意还未敛去,眸底暗沉的冰冷却是慢慢聚集。

  蔚景依旧是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而她身后的影君傲一听这话,却是气不打一处自来。

  什么叫你跟影君傲之间发生了什么?

  “凌澜,你……”影君傲的话未说完,蔚景再次握了一下他的手,他便止了住。

  引着影君傲的手,搭扶在马背上,蔚景缓缓下了马。

  影君傲一怔,震惊和沉痛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甜海......”

  终究还是动摇了是吗?

  终究还是决定跟这个男人回去了是吗?

  纵有千般不甘,万般不解,他却还是不想强迫了于她。

  如果,如果这就是她的决定、她的选择。

  他……还能说什么?

  蔚景从马上下来,缓缓走向拦在前面的男人。

  凌澜看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因为身上穿着影君傲的袍子,又大又长,拖在地上,她走得慢而艰难。

  “将袍子还给别人!”毋庸置疑的语气,他朝她伸出手。

  蔚景忽然停了下来。

  他以为她是要脱下袍子,没有,她只是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没有动。

  他怔了怔,依旧朝她伸着手。

  蔚景垂眸,看向他的那只手,那只无数次这样伸过给她的手,阳光下,五指净长、骨节分明。

  徐徐抬眸,她再次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一身如雪的白衣多处被钩挂扯破,片片褴褛碎布垂挂轻曳,原本冠‘玉’的脸上也有好几道血‘色’划痕,‘唇’角亦是,一泓殷红妍‘艳’刺目。

  “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自信?”她望着他,一字一句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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