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烬拽着叶染衣的胳膊一直往林子深处跑。

  叶染衣是习武之人,跑这点儿路自然没什么,但裴烬不懂武功,没有任何内力,跑了没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

  他索性甩开叶染衣的胳膊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啧,跑啊,你怎么不跑了?”叶染衣抱着双臂扬眉看着他,“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你闭嘴!”裴烬偏过头来,瞪她一眼,“若不是你多事儿,我哪里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叶染衣一听赶紧收敛了笑意,换上几分不悦,“你的意思是保护本郡主很吃亏?”

  “那郡主认为微臣该怎样?”裴烬没好气地说道:“难道你要我摆出天上掉馅饼的惊喜?”

  叶染衣哼哼道:“你,你才是馅饼,你全家都是馅饼!”

  裴烬无奈,“我要是馅饼,就不会砸这么偏砸到你面前。”

  叶染衣在这一个晚上领教了裴烬的毒舌,她冷哼一声偏开头不欲再说下去。

  原以为十五皇叔就是个心黑毒舌的,没想到今夜竟然遇到一个与皇叔旗鼓相当的。

  叶染衣骂娘的心思都有了,但诚如裴烬所说,他们如今孤男寡女在一起,只要她敢大声说话将哥哥引来,到时候便是跳进镜湖都洗不清。

  裴烬向来不多话,她闭了嘴,他也就不再出声。

  叶染衣蹙眉瞟他一眼,不情愿地问道:“那你将我带来这个地方,接下来怎么办?”

  “走!”裴烬扔给她一个字。

  “去哪里?”叶染衣问。

  “从林子里朝着京城走。”裴烬拢了拢衣襟,再顾不得上面还有叶染衣的脚印,指了指前方,“我们先顺着这里往前走,等你哥哥上了西山,我们再出来走大道。”

  “那不是等于自投罗网吗?”叶染衣不解。

  裴烬懒得跟她解释,“你爱走不走!”说罢借着月色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叶染衣咬了咬唇,最终只得轻声跟上他。

  叶天钰骑在高头大马上,前去探路的离落来报,“启禀太孙殿下,前方靠近路边的树林有一个刚刚熄灭的火堆,看来方才这里有人,见到我们,躲起来了。”

  叶天钰神色一动,这里是西山脚下,平日里没事谁会闲得无聊跑来点火堆玩?

  面色一寒,他广袖一挥,“留下四人在这附近搜查,务必要将人找出来,其余人等跟着本宫上西山找郡主!”

  叶染衣听力好,自然听到了叶天钰的这番话,她心中一惊,顿时停了脚步伸手捂住裴烬的嘴巴便往一块巨石后面拖。

  “你做什么?”

  作为一个男人,被女人这样拖着走,裴烬觉得脸都丢光了。

  叶染衣放开他以后,他大怒,厉声吼她。

  “嘘……”叶染衣将食指凑近唇边示意他噤声,“我刚刚听见哥哥吩咐四个人留在这里搜我们俩,想要走是不可能的了。”

  裴烬神情一凛,他还是低估了皇太孙的敏锐能力。

  “那我们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裴烬压低声音,“迟早会被找到的。”

  叶染衣低嗤,“你别说话,我们就能多躲得一时。”

  裴烬闭了嘴巴。

  清月没入黑云,整片树林里一片死寂,叶天钰带着的隐卫手上的火把更加明亮,他吩咐完以后就翻身下马,带着一批人直接用轻功飞上西山皇陵,留下离落带着另外三人开始向林中进行地毯式搜索。

  不多时,叶天钰来到西山顶,皇陵处,守皇陵大门的禁军一见是皇太孙来了,赶紧跪地行礼。

  叶天钰烦闷地摆摆手,“平身。”

  跪倒了一地的禁军唰唰站起来,个个精神抖擞。

  叶天钰面色冷沉,“小郡主可是来过皇陵?”

  “来过。”其中一个禁军颤颤巍巍答,“小郡主一直到了天黑才回去的。”

  “回去?”叶天钰眯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小郡主已经下山了?”

  “是!”

  “她一个人?”叶天钰再问。

  “裴侍郎送她回去的。”

  叶天钰转身,对后面的隐卫命令道:“下山!”

  几人都轻功卓绝,足尖轻点纷纷按照来时的路线飞下山。

  叶天钰回来的时候,离落他们才搜索了三丈之内的范围,叶染衣和裴烬二人大气不敢出,紧紧贴着身后的巨石。

  “怎么办?照这么搜下去,我们俩很快就会被找到的。”叶染衣心中着急,她知晓哥哥的脾性,倘若待会儿让他看到自己深夜和男子在一起,他肯定会大怒,到时候回了东宫一说,那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带着脸出门了。

  “你别说话,让我想想。”裴烬恼怒地看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叶天钰走近已经熄灭但还冒着青烟的火堆,视线在那几块石头以及旁边铺着的干草堆上停了停。

  少顷,他没说话,用手势示意跟着他上西山的这批人进去搜人。

  这些人的动作很迅速,立即打着火把跟上离落他们,有了后面这些人的加入,离落他们的速度便加快了些,眼看着就要接近巨石。

  “要不,我们还是走出去跟哥哥坦白吧!”叶染衣怏怏道。

  “坦白什么?”裴烬微怒,“我们之间清清白白,这样出去只会引得他更怀疑。”

  “你不也说了我们清清白白?”叶染衣不知哪儿来的一股火,怒道:“你是男人,出去认个错会怎样?我哥哥又不是吃人的恶魔。”

  “我没错,凭什么认错?”裴烬站着不动。

  叶染衣嗤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裴烬咬牙,明明是这个女人蛮横不讲理,否则他这会儿铁定好好待在山上,至于沦落到亡命徒的地步?

  搜索的声音到了他们身后两丈开外便齐齐停止了。

  裴烬心中一寒,他们被发现了!

  离落迅速跑回去禀告叶天钰,“太孙殿下,前方巨石后面发现了两个人的气息。”

  “过去看看!”叶天钰跟着离落进了林子,他倒要看看谁人如此大胆竟敢深更半夜跑来皇陵。

  来到巨石后两丈开外与隐卫们站在一起,叶天钰借着明亮的火光看向巨石,声音冰凉,“阁下是自己现身还是本宫让人请你现身?”

  叶染衣急得跳脚。

  裴烬反而面色平静,他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一块锋利的石头,闭着眼睛狠狠划破自己的手臂。

  只听低低的“嗤啦”衣服撕碎声过后,裴烬的胳膊上汩汩流出鲜血,他伸出那只完好无缺的手臂推了叶染衣一把,然后自己跟着走了出来。

  见到是这两个人,叶天钰面色更寒,“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

  眼尾一瞥,瞥到裴烬捂着胳膊,手上全是鲜血。

  叶染衣刚想说话,裴烬先她一步用极其虚弱的声音解释,“回禀太孙殿下,微臣护送郡主下山遇到了刺客,所以不得不躲到巨石后。”

  “你!”叶染衣皱眉,她不明白裴烬为什么这么傻用石头割破自己的胳膊只为圆这个谎。

  裴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既然太孙殿下亲自找来,那么还请将郡主带回去。”

  叶天钰沉吟半晌才缓缓对隐卫挥手,“离落,你带着郡主以及其他人先走。”

  “殿下您要留下来?”离落一惊。

  叶天钰的面色如同覆了一层霜,冰寒得可怕,“本宫稍后就来。”

  离落不敢再问,转身走近叶染衣身边,“小郡主请跟属下来。”

  “裴烬胳膊流血了。”叶染衣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况。

  叶天钰看她一眼,“染衣听话,你先跟着离落走,待会儿我亲自为他包扎。”

  叶染衣闻言顿时放下心来,低声对裴烬道了句“那你保重”便跟着离落来到路边,其中一个隐卫让出了马儿给她,一行人不多时便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叶天钰打着火把,借着光亮看向裴烬,语气如同泰山压顶那般沉重,“你对她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裴烬淡淡抬起眼,“她还不至于入得了我的眼。”

  “你!”叶天钰一噎,随即大怒,“那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别用方才那种低级的谎话来骗我。”

  “你可以自己回去问她。”裴烬胳膊越来越痛,他索性用嘴咬着从衣袍上撕扯下一根布条,嘴和完好的那只手并用,小心翼翼地替自己包扎,即便疼痛入骨,也不曾皱一下眉头。

  叶天钰多少也了解裴烬的脾性,此时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话,他只得冷声警告道:“你最好别对染衣起什么歪心思,否则我定饶不了你!”

  “呵!”裴烬冷笑一声,“我喜欢谁,太孙殿下不是清楚得很吗?我喜欢的那个人比你妹妹完美千倍万倍,我何苦放弃那样一个人来找你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妹妹?”

  “……”

  叶天钰彻底失语。

  裴烬喜欢武定侯府的小丫头阿瑾,这件事当年在临阳帝都闹得沸沸扬扬,即便求亲三次被拒绝也没有放弃,坊间还曾经传颂过裴烬的痴心不悔。

  叶天钰脸色更添寒色,别人不知,他却清楚得很,如今武定侯府里的百里长歌根本就是当年的丫头阿瑾。

  他更清楚的是,自己也喜欢上了那个女人。

  所以裴烬在说她比染衣完美千倍万倍的时候,他无从反驳。

  再度冷哼一声,叶天钰拂袖出了林子,翻身上马,不多时便离开了山脚。

  裴烬艰难地走出来,捂着胳膊一步步朝着山上走去。

  叶天钰骑的是仅次于玉龙的上等马赤阳,没多久便追上了前方的离落等人。

  叶染衣见哥哥追上来,特地放慢了速度,等叶天钰上前来时与他并驾,偏头问:“哥哥,你帮裴烬包扎了吗?”

  “你那么关心他做什么?”叶天钰眼眸仿佛寒潭,看到哪里都能结成冰。

  “我哪有关心他?”叶染衣反驳,“只不过看他为我受了伤,慰问一下而已。”

  “那样最好!”叶天钰接过话,“你最好不要对这种人动心,否则将来有你哭的。”

  “哥哥说话好奇怪。”叶染衣扬眉,“我堂堂皇太孙的妹妹,大梁郡主兼女将军,会对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动心?笑话,本郡主喜欢的男人必定得是上得了战场,杀得了敌寇,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裴烬?再修炼一百年也入不了本郡主的眼,哥哥快别拿我跟他相提并论,我听多了恶心。”

  叶天钰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一行人回到东宫已经过了子时。

  宁王和宁王妃还在寝殿焦急地候着,听到小宦官传唤太孙殿下归来,她一喜,忙披上斗篷就往外面跑,见到安然而归的女儿时眼眶一热,走过去紧紧抱着叶染衣,“你这丫头,大晚上的跑哪儿去了,可把娘给吓坏了。”

  “娘,我这不是安然回来了吗?”叶染衣低声劝慰宁王妃,“您就放心吧,有哥哥在,他说什么也不会让我出事的。”

  叶天钰瞪她一眼没说话。

  宁王妃闻言,悬了一晚上的心脏这才落了回去,松开叶染衣仔细端详着她,“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不等叶染衣回答,叶天钰抢先道:“十五皇叔府上有一株珍贵的花在今夜子时开,染衣一直候在那儿呢,我过去的时候陪着她看花开完才回来的。”

  宁王听完后好笑道:“衣衣丫头,你这从小立志要成为沈都尉一样风姿凌冽女将军的人什么时候喜欢那些个花花草草了?”

  “女儿也是好奇嘛。”叶染衣走过去抱着宁王的胳膊撒娇,“爹,您就别再怪我了。”

  外人面前,叶天钰和叶染衣通常都是管宁王宁王妃叫父王母妃。

  是以,叶染衣这声甜美的“爹”喊得宁王骨头都快酥了,他摸摸叶染衣的脑袋,对叶天钰道,“钰儿,你也辛苦了一晚上,赶快回去歇着吧!”

  叶天钰点头,带着一众隐卫回了自己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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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贵妃还没正式发引,如今朝堂上依旧处于辍朝状态。

  傅卿云和大祭司由薛章及一众小宦官迎接直接去龙章宫觐见梁帝。

  早先因为永昌的事,梁帝囚禁了傅卿云,所以此刻见到他,也不过故作讶异片刻便恢复平静,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进入正题。

  苍渊当先开口,“既然陛下已经答应让十六公主嫁往南豫做太子妃,那在下便即刻传信回南豫,让国君和皇后遣送聘礼前来。”

  傅卿云直到此刻才知道联姻的事,他是个通透的人,苍渊虽然只说了寥寥数语,他却早已将整件事情想通,微怒地看了一眼苍渊,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顷刻间归于平静。

  梁帝此时的内心是惶恐的。

  苍渊的武功高深莫测,当年能凭借一支普通雁翎箭刺穿突厥首领的眼睛,让两千禁军破了突厥五万大军兵阵创下南豫史上以少胜多的先例,身负重伤还能奇迹般的活下来。

  这样的人,深不可测。

  梁帝眯着眼睛,倘若傅卿云跟苍渊说自己曾经囚禁过他,那么苍渊一旦生怒,只怕情况会很不妙。

  梁帝的眼睛瞟了瞟旁边桌案上摆放着的密盒,那里面是早上刚送来的新出炉的丹药,自从晋王回来,他追求长生的心思就越来越重,他知道晋王必定是怀着满腔怨恨回来的,所以他更不能死,不能任由叶痕倾覆了他苦心经营的王朝。

  但他自己的身子他清楚得很,自从宁贵妃和皇后死了以后,就越发虚弱。

  倘若这个时候南豫发兵,他恐怕没有多少心力去应付了。

  想到这一层,梁帝突然敛了眉目,笑道:“傅太子贵气天成,轻默又是朕自小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女儿,你们二人无疑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既然这桩婚事已经定下,又是关乎两国运道的事,那么还请大祭司多费些心力早些定下才是。”

  “有陛下这句话,在下一定尽快办成此事。”苍渊莞尔。

  大殿外偷听的叶轻默闻言后默默走开,贴身婢女不解地问她:“公主,您喜欢傅太子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他,难道您不高兴吗?”

  叶轻默沉吟片刻。

  方才她只是偷听,但她颇为了解傅卿云,不用看也想象得出他刚才的表情定然是从讶异到平静的转换不过片刻。

  垂下眼睫,叶轻默低低一叹,“他之所以会答应娶我,不过是因为他这辈子再也不可能与他喜欢的那个人在一起,所以死了心,对于一个没有心的男人来说,今后再娶谁都是一样的,在他眼里,不过都是女人罢了。”

  “啊!”婢女惊叹,“傅太子竟然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公主说的莫不是武定侯府大小姐百里长歌吧!”

  叶轻默没有回答,喃喃道:“有的人,就像天上的太阳,是永远也嫉妒不来的,因为不管你嫉不嫉妒,她永远都在散发着璀璨的光芒,我能做的,不过是更好的完善自我罢了。”

  婢女体贴道:“公主貌美又心善,奴婢相信总有一天傅太子会发现您的好,真正喜欢您的。”

  叶轻默笑笑没说话。

  傅卿云跟着苍渊走出龙章宫,他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叫住苍渊,“联姻这件事,为何大祭司没有提前与我商榷?”

  “这是国君和皇后的意思。”苍渊偏头,用神识探知到周围有隐卫,他也不便多说什么,直到二人出了宫骑马回到漪澜阁,他才压低声音道:“梁帝向来心狠手辣,国君担心他不会真正放我们这群人离开,索性献上三件宝,顺便向大梁求亲,这样一来,梁帝即便想动手,也会顾及到他亲生女儿而有所收敛,否则,臣若是想顺利将太子殿下带出大梁,恐怕得踩着满地鲜血走出去。”

  傅卿云愣了愣,这一点,他自然是没有想到的,微蹙眉头过后,他摆摆手,“罢了,如今对于我来说,娶谁都一样。”

  苍渊沉吟片刻,开口道:“原本臣答应了太子殿下,回程的日子由您决定,但昨夜臣收到消息,二皇子和六皇子近日恐有异动,那二人向来野心勃勃,如今听说您要回国定是沉不住气了。您虽然是太子,可毕竟还没有回国举行册封大典,也没有太子册宝,有名无实,臣担心在大梁停留的时间越久,国君和皇后会有危险。”

  “不行!”傅卿云笃定道:“我一定要等到长歌大婚之后再回去,否则我回南豫接下这个太子之位也没有什么意思。”

  见到苍渊还想继续劝慰,傅卿云先一步开口,“大祭司的担忧我明白,但从知晓自己是南豫太子到如今才短短两日的时间,我自己也需要时间去适应,倘若大祭司坚持要将回程的日子提前,那么你们自己回去便是。”

  苍渊微叹一声,“既然这样,那臣现在便传书信回去让国君和皇后早做准备。”

  百里长歌在秋怜的伺候下梳洗好。

  秋怜又从厨房端来饭菜让她用过之后,她才站起身准备去晋王府探望叶痕。

  临行之际,她问,“秋怜,你今日感觉如何了?”

  秋怜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多谢大小姐关心,奴婢今日好多了。”

  “那就好。”百里长歌松了一口气,“你向来身板硬朗,昨天那个样子,真是吓到我了,还以为你患了什么疾病呢,既然不舒服,那我待会儿让风弄送我去晋王府便是,你好生歇着,没什么事就别出来走动了,对了,这几日我没时间去看望,红月那边怎么样了?”

  秋怜答:“手腕上的伤倒是愈合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她始终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一提起侯爷就……”

  好好的黄花大闺女让百里敬这个糟老头给糟蹋了,况且红月是语真族人,她不介怀才怪。

  百里长歌心中腹诽,随即嘱咐道:“既然她不想见到侯爷,那就拦住别让侯爷进去,顺便吩咐厨房那边,独芳居的吃食都要用上等食材,不必顾虑。”

  “奴婢晓得。”秋怜应声。

  百里长歌刚走到侯府大门,便迎上刚到的傅卿云和苍渊。

  她一扬眉,“卿云哥哥是想念府中饭菜了吗?”

  “对。”傅卿云顺势点点头,“漪澜阁的饭菜虽是宫中御厨所做,但终归比不上已经习惯了二十三年的侯府饭菜有家的味道。”

  “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了?”百里长歌好笑地看着他,“既是专程为饭菜而来,我这就吩咐人摆宴。”

  “长歌,你这是要出府吗?”傅卿云下了马走过来,问道。

  百里长歌缩回身子,“原是想着去晋王府看看他病情如何了,但碰巧你们来了,那我只好舍了王爷陪太子,等用过饭以后再去吧!”

  “你扔下他,待会儿去了他生气怎么办?”傅卿云调侃道。

  百里长歌揶揄一笑,“还能生气,说明好得差不多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那我也落得个心安。”

  “你这丫头!”傅卿云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从小就是个嘴毒的。”

  百里长歌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这是被叶痕传染了。”

  三人前前后后往大厅走去。

  苍渊在一株紫薇花前听了脚步,莞尔笑道:“紫气弥漫,乃大吉之兆,贵府只怕有好事临近。”

  百里长歌回过头笑道:“我与晋王即将大婚,可不就是好事临近吗?”

  “非也。”苍渊摇摇头,“这好事乃临于侯爷头上。”

  “侯爷?”百里长歌眸光微微闪动,“大祭司能具体说说是什么事吗?”

  恰巧百里敬刚从书房出来,听到了这番话,他立即顿住脚步,竖着耳朵倾听。

  苍渊抬头,眸中含了笑意,“不出一年,贵府必有弄璋之喜。”

  弄璋便是生儿子的意思。

  百里长歌心中一惊,莫不是苍渊算出百里珊怀了身孕?

  “大祭司恐怕说笑了。”百里长歌扯了扯嘴角,“府中无子,亦没有新妇进门,何来‘弄璋之喜’一说?”

  苍渊在簇团的紫薇花中摘下开得最好的一朵缓步走过来,放在鼻尖嗅嗅,随后递到百里长歌跟前,“所谓紫气东来,这‘喜’自然是来自东方。”

  站在拐角处的百里敬和百里长歌齐齐抬头。

  百里长歌眯了眼睛,玲珑坊可不就在东方吗?

  百里敬则是大喜,独芳居正是东院,如此一来,大祭司所指应该就是红月没错。

  他立即走出来,嘴里连连道:“大祭司的卦果然精准无比,本侯前些日子刚刚封了一位平夫人。”

  “那我要提前恭喜侯爷,贺喜侯爷了。”苍渊拱了拱手。

  百里敬恭维道:“不敢不敢,全都是托大祭司的福。”随即微微皱了眉,“只不过本侯的这位夫人性子有些倔,不太好相与,不知大祭司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苍渊勾唇一笑,“既然侯爷有所求,那便替在下代为引见这位夫人,在下有一言相赠,兴许平夫人会从中找到奥妙。”

  百里敬闻言大喜,立即让人前往独芳居将红月请到前厅来。

  百里敬使唤去的丫鬟很快就到了独芳居,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红月原是坐着削水果的,听完后面色大变,霍然起身,“你去跟侯爷说,我今日不舒服,不方便去前厅。”

  话完立即跑到里间床榻上拉了被子将整个人蒙住。

  前来传唤的丫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想着平夫人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眨眼间就说不舒服了?

  独芳居的婆子有眼力见,知晓平夫人不想出去人多的热闹场合,便簇拥着那丫鬟出去,嘴里道:“既然平夫人不想去,那你如实跟侯爷回禀了便是,千万别勉强平夫人,否则再发生上次那种事,我们谁也担待不起。”

  红月割腕自杀的事,阖府上下都知晓。

  所以那丫鬟一闻言,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抬脚便往回跑。

  不多时就跑到前厅,气喘吁吁道:“侯,侯爷,平夫人说她不舒服,不方便来前厅。”

  难得大祭司看在傅太子的面上驾临侯府,红月却不给面子,饶是百里敬耐性再好,也不由得皱了眉,他站起身,沉声道:“既然不舒服,那本侯亲自去看一看。”

  “侯爷,还是我去吧!”百里长歌起身拦住他,“红月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你如今去了只会让她更生气,万一再想不开,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救她第二次。”

  百里敬想了想,终是低低一叹,回到坐席上坐下。

  百里长歌径直来到独芳居,丫鬟婆子将方才的情况与她说了一通,她点点头,轻手轻脚进了里间。

  红月依旧用被子蒙住脑袋,仿佛在惧怕什么东西,听到百里长歌的声音,确定除了她一个人再没有别人才缓缓将被子拉下,幽怨道:“大小姐,我不想见什么大祭司。”

  “你可能有所不知。”百里长歌轻声道:“这位是名震天下的南豫国大祭司,他卜的卦自然是百分百准的,方才他自己说有一言赠予你,相信你听了之后会从中找到奥妙,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坏事,眼下你才刚痊愈,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疑惑,何不让他瞧一瞧,或许听了之后能找到自己的目标呢?”

  红月神情松动了几分,嘴上却还是坚持道:“我不相信那些神叨叨的东西,我自己的未来自然是由自己把握。”

  “这么好的机会,你确定不要?”百里长歌扬眉,“既然你不要,我就回去让他帮我占卜,我也想测试测试这个大神棍说出来的话准不准。”

  红月睫毛闪动了几下。

  百里长歌正准备起身出门。

  红月叫住她,“你等我换身衣服,我跟你去。”

  “好。”百里长歌颔首,从果篮里拿了一个桃子吃着。

  红月很快就换好了衣服,跟着百里长歌来到前厅。

  自从红月苏醒以后,百里敬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今日是头一次。

  红月是天生的冷美人,面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但眉眼却在不经意间晕染开了属于新妇特有的春意,所以看上去较之往日多了几分妩媚风韵。

  百里敬一见到红月,方才心中的郁闷之气便消了下去,忙对她招手,“红月,这位是南豫国的大祭司。”

  待百里长歌错开身走过来坐下以后,红月顿住脚步,拢袖下跪,行了稽首大礼,“红月见过大祭司。”

  苍渊爽朗笑道:“平夫人这礼行得厚重,只怕我消受不起,听说夫人身子不适,莫要再跪着了,快快起来。”

  “多谢大祭司。”红月勉强一笑,提着裙摆缓缓站起身走到百里敬旁边坐下。

  百里敬对她一笑。

  红月视若不见。

  苍渊随意看了红月一眼,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花梨木桌上有节奏的敲了敲,斟酌片刻才道:“平夫人眉间笼着云雾,郁结于心,恐有忧心之事,本座有一言:既来之则安之,这世间万事万物,冥冥中自有安排,断不可为一时意气断送眼前的幸福。”

  记忆中,这是苍渊头一次自称“本座”,足以见得他这句话的重要性。

  百里长歌低眉猜测着红月会有怎样的反应,她猜测了很多种,却没想到红月会在听完之后唰地落了两行清泪,似乎极为哽咽,半晌出不了声。

  百里长歌赶紧将丝巾递过去。

  百里敬接过,亲自替红月擦了眼泪。

  红月身子一僵,伸出手想去阻止他,但动作进行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大祭司方才的话,她咬了咬下唇将手缩回去,任由百里敬小心翼翼地替她拭泪。

  百里敬离她最近,自然感受到了她从抗拒到顺从这一瞬间的变化,他心中暗喜,但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轻轻替她擦拭了眼泪便收回手,对着苍渊千恩万谢。

  为了调节气氛的尴尬凝重,百里长歌赶紧岔开话题,“卿云哥哥,叶痕的生辰马上到了,你帮我出出主意,送他什么好?”

  “这个嘛!”傅卿云有些为难,“晋王什么都不缺,你又是他的未婚妻,送礼自然得走心,其他事情我或许还能帮你,但这件事,我实在无能为力。”

  “走心啊……”百里长歌霜打了一样趴在桌子上,“金石玉器他不缺,荷包之类的刺绣物太俗,可是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他喜欢什么缺什么,万一到时候我拿出来的东西他不喜欢,反而当众嫌弃我怎么办?”

  傅卿云无奈一笑,“他要敢嫌弃你,我就帮你嫌弃他。”

  “也对。”百里长歌捏着下巴点头,“他要是敢嫌弃,那我就不送了。”

  苍渊低低一笑,“长歌小姐果然真性情。”

  百里长歌这才反应过来苍渊大祭司还在场,她尴尬地笑了笑,正巧这个时候厨房的婢女端着菜肴进来。

  百里敬客套了几句,几人开始用饭。

  还没用到一半,苍渊突然住了筷子,紧紧皱着眉头,面色青灰。

  百里长歌最先发现,她一惊,“大祭司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头有些晕。”苍渊摇摇头,“我休息一会儿便好。”

  “既是不舒服,那可不能耽误。”百里长歌站起身过去扶他,“我扶你到厢房休息一下,顺便为你把把脉,倘若无事那便皆大欢喜,若是有事得对症下药。”

  “长歌说得对。”百里敬附和道:“大祭司是贵客,可不能随便糊弄过去,长歌你待会儿可要仔细替大祭司把把脉,别错漏了。”

  “我明白。”百里长歌点头。

  傅卿云则是看了苍渊一眼,手中筷子不停,依旧不紧不慢吃着东西,那副娴雅的姿态仿佛与生俱来,微闪的眼睫下,清澈的眼眸划过一丝波澜。

  百里敬说完之后便收回视线替红月布菜,红月不好拒绝,只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苍渊起身,任由百里长歌扶着往外面走去,直接进了二进西厢房。

  站在走廊上,百里长歌突然放开苍渊,双眸盯着院中的金鱼草,“大祭司单独找我有什么事吗?”

  “长歌小姐果然聪慧通透得让人嫉妒。”苍渊勾唇一笑。

  百里长歌转眸看着他,同样一笑,“凭借大祭司的本事,是不可能出现头晕这种小毛病的,而方才在场的只有我一个人会医术,除了你想单独见我,有话对我说之外,我想不出其他解释。”

  心思被点破,苍渊也不觉得尴尬,直入主题,“太子想留在这里等你大婚完才回国。”

  “是不是南豫内部出了什么问题?”百里长歌面色突然凝重起来,苍渊开口之前她就隐隐觉得可能有不好的事发生。

  “实际上,皇后娘娘病重已久。”苍渊悠远的目光越过对面房顶,停在天际浮云上,“这次之所以会如此急迫想让太子回去,就是为了让他去见皇后娘娘最后一面,这是其一,还有重要的一点,二皇子和六皇子早就有心谋反,这次我带着司天监这么多人来了大梁,整个司天监就只剩下一个空壳,皇后病重,国君无心朝政,我担心拖得时间越久,朝纲会大乱。”

  “所以为今之计就是尽快让卿云表哥回去受封,等有了实权才能与二皇子和六皇子抗衡是吗?”百里长歌问。

  “对。”苍渊颔首。

  “所以你今天找我的目的就是让我去劝说卿云表哥早日回南豫?”她又问。

  苍渊幽幽一叹,“还望大小姐成全。”

  “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百里长歌蹙眉,“倘若卿云表哥继续留在这里,那边皇后殡天的话,他再回去就成了毫无依靠的孤儿,国君如何待他这个在外流浪了二十三年的儿子尚且不说,光是你说的二皇子和六皇子就够他头疼的了。”

  “正是如此。”苍渊道:“继续留在这里,恐怕会糟了梁帝的暗算。”

  百里长歌大惊,“梁帝不是答应把十六公主嫁去南豫了吗?他总不至于出尔反尔吧?”

  “出尔反尔到不至于。”苍渊眸中露出百里长歌从未见过的冷冽,“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早在南豫的时候,我就料到梁帝肯定会认出我,所以才准备了三份大礼求娶十六公主,意图通过这层关系顺利将太子带回去,但来了之后听闻大梁贵妃与皇后同一天死了,我才意识到梁帝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心狠手辣,我担心我和他之间这层薄纱一撕裂,他会连十六公主都不放过也要置我于死地。”

  百里长歌满脸震惊,“大祭司竟然与梁帝有不共戴天之仇?”

  苍渊闭上痛苦的眸子,良久才缓缓睁开,“我与他的这个仇,结下二十多年了,若非……若非还不到时机,这次说什么我也要取了他的狗命!”

  “既是这样,那卿云表哥就更应该早早回去了。”百里长歌惊骇之余低声安慰苍渊,“大祭司请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苍渊敛了面色,莞尔道:“能得大小姐此言,我便放心了。”

  商议完,百里长歌送苍渊进厢房里歇着等傅卿云,她自己出门回了饭厅。

  几人已经用完饭。

  见到百里长歌进来,傅卿云赶紧道:“长歌,你刚才肯定还没吃饱吧,快过来坐下。”

  “我已经饱了。”百里长歌摇摇头,示意外面候着的婢女收了桌子。

  “长歌,大祭司没事吧?”百里敬担忧问道。

  “没事。”百里长歌答:“只不过不适应大梁的水土而已,我已经拿药丸给他服过了,歇息一会儿便好。”

  几人放下心来。

  百里敬见红月面有疲惫之色,轻声道:“红月,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不用了。”红月甩开他的手,招呼旁边的婢女过来,两人一起当先离开了饭厅。

  百里敬面色衰颓,与百里长歌交代了几句便回了房。

  这间府邸五进院落,最不缺的就是房间,百里敬睡了几日书房便搬到了离独芳居近一些的碧幽阁。

  看着他们走后,百里长歌才对着傅卿云道:“卿云哥哥,大祭司在二进西厢房,你去那儿等一等吧,我还得去晋王府,就不陪你了。”

  “你去吧!”傅卿云含笑摆摆手。

  百里长歌出了饭厅,径直来到侯府大门边。

  风弄早就套了马车等候,见到她出来,露出担忧的神情,“长歌小姐,您现在才去的话,恐怕王爷他……”

  “他要是敢生气,我就直接回来!”百里长歌冷哼一声。

  风弄没敢再说,等她上了马车以后一挥马鞭直接朝着晋王府奔去。

  翠墨去了滁州,晋王府的空气都新鲜了许多。

  百里长歌一下马车便深深呼吸了一下才走进大门直接前往沉香榭。

  嘟嘟拿了个鱼竿坐在假山旁装模作样的钓鱼,看到她来,眼风一斜,重重地冷哼一声。

  百里长歌走过去拽着他的小胳膊,“皮痒了是吧你小子,见到麻麻是这么打招呼的?”

  “爹爹病重,你怎么不来?”嘟嘟噘着小嘴。

  百里长歌心虚,“我这不是早上有事吗?现在来也一样。”

  “哪里一样?”嘟嘟不满,“你现在才来,爹爹已经死了。”

  百里长歌瞪他一眼,“你再胡说,我打你屁屁!”

  “我又没说错。”嘟嘟低声咕哝,“我要是爹爹,心都等死了。”

  “哟呵,我们家小嘟嘟还懂得维护爹爹了?”百里长歌俯下身,扳正他的小身子,“告诉我,你是谁生的?”

  “魏俞说麻麻一个人生不了孩子。”嘟嘟拉着鱼竿的那只手一抖,他快速将鱼竿往上提,鱼钩上挂着一条拇指大的鱼儿,他懊恼地取下来放回去再度把鱼竿放入水中,这才慢吞吞继续道:“魏俞还说,麻麻要跟爹爹睡在一张床上才会生下嘟嘟。”

  百里长歌汗,魏俞这小子整天什么好的不教净教这些!

  “对了,上次安叔叔带我出去玩的时候自己画了一幅画给我,他说等我长大了用得到,我看不懂,他又说可以请教你,可是前面几天我忘了,今天才想起来。”

  “什么画?”百里长歌看着他贼亮贼亮的眼睛,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

  嘟嘟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交给百里长歌。

  她接过,打开一看,瞬间黑了脸。

  竟然是一幅春、宫图!

  百里长歌咬牙切齿,大吼:“安如寒,等你回来老娘阉了你!”

  远在天霞山,脑袋上站着一只鸽子,正在规规矩矩铲鸽粪的某人鼻子一痒,瞬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惊飞了一楼的鸽子。

  ------题外话------

  有木有想安大小姐滴银?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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