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并未多说什么,接过绢帛抖开细细查看。

  片刻之后。

  “巫蛊……”

  刘据只感觉自己的脸上多出了一条历史车轮留下的又沉又重的辙印。

  这封密信中的内容显然更加劲爆。

  居然是一封检举刘闳与众多大臣、诸侯密谋,私下举行巫师仪式,并将诅咒木偶埋于刘彻专用的驰道与家中地下,希望以此来诅咒刘彻和刘据早早死去,好让他有机会继位大统的举报信?

  与刚才刘彻命苏文送来的那封密信一样。

  这封举报信中,同样没有给出同谋的那些大臣和诸侯的具体信息。

  不过就算是这样,这封举报信也依旧非同小可。

  因为刘据很清楚,历史上的巫蛊之祸就是因一封举报信而起。

  这封举报信出自一个被缉拿的游侠朱世安之手,他被捕之后在狱中上书刘彻,揭露公孙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并使用巫师仪式和巫蛊木偶诅咒刘彻。

  而最终的结果便是丞相公孙贺和太仆公孙敬声都死在了狱中,公孙家族灭。

  同时受到牵连的还有两位公主和卫青的长子卫伉……因此而死的人足有数百人,几乎将卫氏最核心的那部分政治势力团灭。

  也是在这之后,巫蛊之祸正式拉开了序幕。

  紧接着宫中就出现了轮番告发利用巫蛊诅咒刘彻的现象,后宫妃嫔、宫女以及受牵连的大臣又有数百人被诛。

  随即随着刘彻疑心更重,巫蛊案的范围也在不断扩大。

  从京师长安、三辅地区到各郡、国,官员百姓互相诬指,而刘彻又偏听偏信,没有人敢上书伸冤,短短数月因此而死的竟达到了数万人……

  因此在刘据眼中,这封密信绝不仅仅是一封举报信,而是一把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一旦拿出来使用,八成会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是不知这封密信究竟是只给我送了一封,还是同时也给了刘彻送了一封……给刘彻送了这封密信,似乎也就没必要给我送了吧?”

  刘据心中暗自想道。

  送给他是一回事,送给刘彻又是一回事,两者的严重程度截然不同,就连真实目的都存在疑点。

  不过这封密信倒是首先排除了刘据的嫌疑,毕竟这回他和刘彻一同成为了受到诅咒的受害人,因此也不难看出,送信之人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刘闳和那些与他暗通款曲的人。

  至于送信之人的身份,刘据则没有任何头绪。

  他目前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

  如果这件事正常发展下去,对他和刘彻自然是有利的,尤其是对他有利。

  因为从如今知道的信息上来看,刘闳和那些与他暗通款曲的人,皆是不希望他未来顺利登基的政敌,如果能够借助这次事件,将这些敌人全部除去,那么刘据在朝中便将再无对手,继位大统也将稳如泰山。

  所以,这个送信的人,是自己人的概率自然也要大一些。

  可究竟会是谁呢?

  卫伉?

  卫伉如今是刘彻的耳目,手中掌握的情报网亦让他比一般人更容易获取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

  并且卫伉也一定会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这一边,他的出身早已注定他难有其他的选择,只能与代表卫氏利益的刘据共同进退。

  公孙敬声?

  这位表哥一战封侯之后,已经挺久没有领兵打仗了。

  而他的父亲,也就是刘据的姨夫公孙贺如今也还是太仆,尚未接任丞相,因此公孙敬声也并未接任擢升为太仆,只是做了侍中兼领北军虎贲校尉一职,时常出入宫门,偶尔参与内朝议事。

  刘据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了。

  不知这位表哥是否犯了历史上的老毛病,敢与阳石公主私通,敢贪墨挪用北军军费。

  他与卫伉的情况差不多,同样只能与刘据共同进退。

  还有……司马迁、李广利、东方裕……

  更早一些的郭昌、汲仁、李息、徐自为、赵周……

  还有……

  刘据想到了很多曾经受过自己恩惠,或是可能被自己折服的人,这些人有的已经在朝堂中身兼要职,有些则已经退休下野。

  他们虽未必已经决定完全与自己绑定,但亦有可能在必要的时候送来这样一封密信通个风。

  反正是匿名嘛,暴露的风险不大。

  反而是日后自己若顺利继位大统,再提起此事没准儿还能混个从龙之功。

  另外。

  既是匿名信,肯定就是不想暴露身份。

  而将匿名信送到自己这里来,也的确要比送到刘彻那里容易不少。

  毕竟还真没几个人能将石头扔过未央宫的宫墙,更不要说未央宫城内、城外和城墙上都有卫尉兵马不断巡视守卫,极有可能石头还没来得及丢出去,人就已经被抓了,估计还得多背上一项最低都是大不敬的罪名。

  这也是此前刘彻收到的那封匿名信是送到了苏文那里,而并非直接送给刘彻的原因。

  送信之人只想将这件事挑起来,而并非自己亲自下场……

  因此也不能排除送信之人是在借刀杀人的可能,只是顺势而为也比较符合刘据的利益,即使知道自己是被利用也无妨罢了。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抬头看向郭振:

  “这信中的内容你看过了吧?”

  “下官看过了。”

  郭振躬身答道,否则他又怎知这封信没有署名。

  “捡到密信的几名中盾呢?”

  刘据又问。

  “应该……也看了个大概。”

  郭振答道。

  “警告他们三缄其口,若有人敢出去乱说,休怪我不顾往日情面。”

  刘据正色道。

  “诺。”

  郭振应下的同时,脸上却浮现出犹豫之色,迟疑了片刻才下定决心劝道,

  “殿下,下官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既然这么问了,便是心知不当讲,又何必说出来呢?”

  刘据看向他咧嘴一笑,开口反问。

  “可是……”

  郭振显然还是想说。

  刘据笑着打断了他,接着问道:

  “郭振,你说我收到这封密信之后,最着急的人应该是谁?”

  “是……齐王和那些与其暗通款曲的人?”

  郭振虽不知刘据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沉吟着答道。

  “既是密信,他们又怎会知道我收到了密信,知道密信中的内容?”

  刘据摇了摇头,

  “最着急的应是送信之人,送信之人将密信送进来之后,必定会躲在暗处观察我的反应,倘若我有所动作,送信之人便达到了目的,自然安心下来,但若是我不为所动,送信之人必定最为疑惑焦虑。”

  “人一旦疑惑焦虑,便会进一步做事以解除心中的疑惑焦虑。”

  “如此,我才有机会查明究竟是何人所为,搞清楚此人究竟有何目的,决定是否将事情顺着此人的意思推进下去。”

  “……”

  郭振闻言先是一怔,思索了一下才道,

  “殿下所言极是,不过此事是否应该先向陛下报备,陛下定会支持殿下,殿下办起事来亦将事半功倍。”

  刘据又笑着摇了摇头:

  “一旦我父皇得知此事,必定以雷霆之势处置,届时廷尉、卫尉和各部都将联动起来,说不定我父皇还会指派一个酷吏作为绣衣直指全权负责此事,事态必将迅速扩大,主动权也就彻底脱离了我的掌控。”

  “我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让这件事进入我的节奏,而不是被人带了节奏。”

  “确保我随时可以让这件事开始,也随时可以让这件事停止,避免一发不可收拾,牵扯进来太多的无辜之人。”

  正如他所了解的那般,巫蛊之祸后期已经发展到了下面的百姓也相互诬指对方利用巫蛊害人的地步,范围从京师长安、三辅地区扩大到了各个郡国。

  这已经不再是一场简单的政治斗争,稍有不慎便会演变成了一场动摇国祚的动荡,毕竟刘彻迷信巫蛊之事,一定会极为重视。

  加之刘彻对酷吏的纵容和重用,下面的许多人为了邀功,已经不管是否证据确凿,甚至开始人为炮制巫蛊现场,随意捉拿抓捕无辜百姓,用铁钳烧灼之刑强迫他们认罪。

  除此之外。

  这封密信中既然提到众多大臣、诸侯参与到了与刘闳的密谋之中,那么就算没有一个详细的名单,也必定知道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人物。

  找出送信之人,非但能够更加明晰此人的目的,亦可令事情事半功倍。

  虽然刘据推测只要他顺势而为,送信之人应该也会继续为他提供线索,做出一些必要的指引。

  但他可是太子,是大汉的储君,是未来大汉的掌舵人!

  在他看来,试图牵着他鼻子走的送信之人,要比刘闳那些人威胁更大,处置的优先级也要更高……

  ……

  接下来的几日,刘据始终按兵不动,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未央宫也并未传出什么动静,一切都风平浪静。

  结果就这么等着,刘彻尚未等来送信之人,却又等来了苏文。

  “殿下,陛下今日命老奴前来,是为了解一下殿下的进度,不知殿下如今有何计划,又进行到了哪一步?”

  屏退左右之后,苏文也不墨迹,开门见山的问道。

  “暂时还没有头绪,也没什么计划。”

  刘据笑着说道。

  “这……”

  苏文微微一怔,

  “殿下,恕老奴直言,那封密信中已经揭露了许多事情,殿下只需根据密信中的内容,将相关人等控制起来审问调查,一定能够有所收获,哪怕密信乃是别有用心之人捏造,亦可还齐王一个清白,给陛下一个交代不是?”

  “这是我父皇的意思么?是的话我现在就去抓了刘闳和卜式,严刑拷打刑讯逼供。”

  刘据站起身来,作势便要出门。

  “殿下且慢!”

  苏文连忙又将他拦住,苦笑着道,

  “陛下并无此意,只是见殿下这几日没什么动静,因此命老奴前来问问……方才这些话,只是老奴多嘴置喙,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这番话已经让刘据确定了一件事。

  这封密信目前的确只有他一人收到,而送信之人也是希望通过刘据之手去推进此事,暂时并未做其他的备案。

  如此一来,在这件事中最大的获利方依旧是刘据。

  正如历史上的巫蛊之祸一般,挑起此事的江充便是最大的获利方,至少在被刘据急眼起兵之前,江充都是长安城、乃至三辅地区最有权势的人,而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侍郎苏文都是在他的辖制下协助查办。

  在那个时间段,江充已经到了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

  下至民间驰道,上至未央宫长乐宫,江充可谓一手遮天,非但是刘据和卫子夫的宫闱,均可肆意挖掘,就连刘彻的龙榻都因此受到了损坏,借机清除异己简直易如反掌。

  刘据若是效仿江充,又是唯一在密信中明确被排除了嫌疑的人,自然也将得到同样的特权,甚至自带的太子身份,还将令他的特权再膨胀许多。

  所以……

  刘据暂时还是看不出送信之人有什么坏心眼,甚至无法从这些事中看到丝毫私心,怎么看对方都是在想方设法的扶助他。

  心中如此想着,刘据顺势停下脚步:

  “既是如此,便请苏侍郎回禀我父皇,如今我已掌握了一些新的线索,请再给我一些时间,届时必定给我父皇一个交代。”

  他怀疑自己如果再不有所行动,刘彻恐怕便要亲自动手了。

  因此只能先用这样的说辞暂时稳住刘彻,再谋后动。

  另外。

  他觉得送信之人也差不多该有下一步的行动了,毕竟刘彻都已经有些急了,送信之人必定只会更急。

  如此送走苏文之后不久。

  郭振便带着一个身着侍服、脸上还带了些伤痕的男子走了进来。

  “殿下,此人声称是齐王刘闳的侍者,方才慌慌张张来到博望苑门外,乞求面见殿下,说有要事必须当面相告。”

  郭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

  “求殿下救奴婢性命!”

  那男子当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因奴婢知道的秘事太多,这些秘事多与殿下有关,齐王欲杀奴婢灭口,奴婢费尽心机才从逐慕苑逃了出来,愿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只求殿下救奴婢一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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