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殿内的氛围融洽,笑声不断,下一秒,空气有些许凝滞。

  太子问:孤像在跟你开玩笑吗?

  不像。

  从太子刚说出‘朝廷打算收回郡国铸币权’时,一众诸侯王便知道不是在开玩笑。

  可他们还是笑了,他们想把太子的正经话当个笑话听!

  刘据的回应跟干脆——上一个跟自己打马虎眼的人,已经死了很多年。

  话说到这个份上,‘死’字都冒了出来,和和气气的叔侄宴席,似乎进行不下去了。

  “嘭!”

  恰在此时,中山王一拍桌案,朝有点下不来台的赵王佯怒道:“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岂能随意打趣?”

  “亏你还是个长辈,老不羞!”

  怼完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中山王又看向刘据,嬉笑道:“哈哈,赵王惯会倚老卖老,殿下不必理会他。”

  “呃……哈哈哈,是是是。”在座的广川王、鲁王等人纷纷接上,插科打诨,笑声再起。

  赵王刘彭祖脸色变了变,终是挤出一个笑容,笑闹一阵,顺势给刘据赔了一个不是。

  刘据多善解人意,连说无妨无妨。

  就这样。

  宴席间的气氛重归于好,喜气洋洋,只是一来一回间,有些事情悄然发生了改变。

  刘据不再称呼叔伯,而是称王,诸侯王们不再称呼太子,而是称殿下,气势来到主场的一边……

  推杯换盏一番后,刘据旧事重提,“父皇常跟孤说,诸位叔伯兄弟皆是朝廷藩臣,我刘氏江山的柱石!”

  “凡遇大事,都需与你等细细商议。”

  刘据看向左右,恳切道:“如今朝廷欲在铸币一事上寻些说法,还得诸位参谋参谋呀。”

  话罢。

  一众诸侯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虽然太子言辞谦虚,但此刻可没人会把他当作一个小毛孩应付了,也没人随意开口糊弄了。

  赵王刘彭祖就是前车之鉴,所以他当下闭口不言,冷眼旁观起了形势。

  “都不说话,寡人来!”

  常山王刘舜面色不虞,硬邦邦道:“既然殿下问了,那寡人就说两句,兄长登基这么多年,左官律、附益法一个接一个。”

  “我等可有半句怨言?”

  说着说着,常山王竟委屈起来,“兵权我们不碰,政务也不碰,最后一点钱财难道也不留给我们?”

  “高皇帝的祖制怎么说?先帝对我等的荣宠又怎么说?”他看向刘据,满脸不快。

  “殿下,寡人是宗室,即便殿下遇到寡人,也得叫一声十四叔,陛下已经收了盐铁,现在又要收铸币。”

  “将来让我等宗室乞讨度日不成?”

  不错。

  他说的有道理,事情很严重,殿内诸侯王纷纷点头,交头接耳的附和起来。

  这番态度,自是演给太子看的。

  其实他们眼下已经猜到,收回铸币权是皇帝在背后推动,也意识到朝见后,皇帝为何要挽留他们……

  宴无好宴啊!

  未央宫的宴席如此,此时太子宫的宴席同样如此!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帝没有自己提这件事,而是让太子出面。

  太子,一个小辈。

  在小辈面前,某些不好开口的话,如今也能讲一讲了,就比如兵权、政务、怨言一类。

  在皇帝面前,常山王绝不敢提这几个字眼!

  天子颁布左官律、附益法,他们是没有怨言吗?不,是不敢有怨言!

  然而。

  谁让现在是在太子面前呢,作为太子的十四叔,景帝最年幼、最偏爱的幼子,常山王一番话,可谓声情并茂!

  就差声泪俱下。    “嗯。”面对十四叔的哭诉,刘据先是轻轻颔首,表示理解,随后叹了口气道:

  “常山王所说,孤也知晓,不过禁止郡国铸币一事,并非孤的本意,也非父皇之意,而是朝中公卿非议颇多。”

  “群臣奏疏汹汹,父皇与孤也难做,唉!”

  公卿们上奏疏了吗?

  不重要。

  太子说他们上了,那肯定就是上了,不信去问、去查,公卿们必然众口一词。

  “朝廷有朝廷的法度,纵然是父皇也不好偏袒过甚,再者,我大汉诸侯王如今这般窘迫了吗?”

  刘据话锋一转,不解道:“前些日子,孤去冠军侯府上做客,听闻他又要在冠军侯国修建几座府库。”

  “冠军侯只是一个万户侯,钱财已经多的花不完,常山国有民八万户,税赋还不够供养?”

  问到这儿。

  刘据转过头,朝中山王疑惑道:“孤听闻常山王仅有四子,八万户都养不活四个儿子,那中山王?”

  “你有几十个儿子,他们现在近况如何?都饥一顿饱一顿?衣衫褴褛?还是已经乞讨度日?”

  刘据问的很认真。

  “呃……”

  中山王这一次长久的尴尬后,没有接上‘哈哈哈’,嘴巴张得老大,看看刘据,又看看常山王。

  他能说啥?

  说自己儿子再多,也不愁吃穿、锦衣玉食、日日花天酒地?

  中山王呃呃呃,呃了半晌,唯有哑口无言。

  见刘据认真求解的眼神看向自己,常山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连忙狼狈的拂袖掩面,咳嗽不止。

  在座的诸侯王收到了求救信号,刘据这头刚把自己的十四叔摁在地上,长沙王那头接着来。

  “殿下,九叔、十四叔他们尚能安稳度日,我等却不行啊,初立封国时的几万、十几万户,现在哪还有那么多?”

  长沙王刘庸一开口,立刻引起了周围几人的共鸣,一脸苦涩,这回是真的苦,不是假装。

  当代长沙王,是刘据的堂兄,他六伯的长子。

  在推恩令福报下。

  最初的长沙国,于刘据的六伯逝去后,分成了大大小小十七份,一个小长沙国,十六个侯国!

  是的。

  初代长沙王也特别能生,历史上的汉光武帝刘秀,便是初代长沙王第十三子的后裔……

  儿子越多,死后封国被分割的越惨,当代长沙王刘庸正是受害者之一,他现身说法,无非是在演绎两个字——

  哭穷!

  就封国体量来看,长沙国确实比还未更新换代的常山、中山等国穷,不过刘据仍然有话说。

  他事前背调不是白做的。

  “先帝在时,长沙定王便曾哭诉过,言说封地太小,先帝荣宠,又给长沙国划分了三郡之地。”

  刘据笑看向长沙王,问道:“且不论数郡之地够不够十六子分,单说先帝荣宠!”

  话至此处。

  刘据声音陡然提高,笑意中多了份凌厉,“先帝荣宠,为长沙国加封地,中山王也曾对当今天子哭诉。”

  “遂天子增加对诸王的礼遇!”

  “哭诉、哭诉,尔等皆来长安哭诉,只要合情合理,朝廷可有驳了你们?”

  说这话时,刘据没有朝着长辈中山王,而是对着自己的平辈长沙王,质问道:

  “诸王是大汉柱石,朝廷一向恩惠不断,如今朝廷有难,你们是不是也该替朝廷分忧分忧?”

  “柱石!?”

  只吃不吐的,那是蛀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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