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人心不稳,人心浮动,人心惶惶。

  原本闹忙的街道空空荡荡,甚至连个流民或者乞丐的踪影都难寻觅。

  昔日繁华的帝国中心,几乎完全沦为了一座鬼城。庄严高大的楼房城墙仍在,而它们的主人却不见踪迹,显得格外冷清诡异。

  围墙高耸的深宅大院,宾客行色匆匆,在槐树的阴影下,留下一抹抹鬼影似的赤红色。

  红,对大唐人来说是高贵的颜色,普通贩夫走卒不得穿红。

  而院子里的宾客们,无不身穿象征着高级品秩的赤红圆领袍。这些贵人们全程低着头,保持着沉默。

  即使碰见相熟的同僚,他们也只是微微点点头,一言不发,仿佛是为了刻意配合长安城死气沉沉的氛围似的。

  大院的中心,树影掩映的一座楼阁。

  碧瓦朱檐,阆苑琼楼,有如神仙的住所一般——虽奢华精美,但却清冷无比,不接地气。

  楼阁的正堂非常宽敞,穿过窗户的光线都无法覆盖整个房间。导致即使在大白天,堂里也黑漆漆的。

  诸位贵宾悉数落座,正堂没有点灯,他们的脸都隐藏在了黑暗之中,就像佛堂的一尊尊泥塑菩萨像,威严而不近人情。

  “今次烦请诸君莅临寒舍是为了什么,想必诸位也心中有数。”

  黑暗的主座方向,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原来那个座位上一直有人,只是因为环境太黑,咋看之下,就像一团边缘不定的模糊阴影。

  “主上是天,主上的圣意如同天意,我等凡人难以逆料。”座下,一个刚健的声音回答道。

  主人轻笑一声:

  “张使君,如今京中的形势想必您也知晓。现时不比以往,我等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宫中最近的异常,诸君有什么看法?”

  一片沉默。

  在家里怼天怼地别人管不着,但是聚众探讨宫里的动向,是很犯忌讳的。

  若是在平时,随便一封“大不敬”的弹劾折子就能让在座的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

  再吃一个“意图谋反”的全族超级大满贯也不是不可能。

  否则你们这么关心圣人的起居干什么?总不是想钻个空子,和后宫嫔妃谈谈心吧?

  但是,正如开场所言,现在不是过去了。

  有“大明”这个庞然大物杵在那里,再玩宫斗政斗,那就未免显得太不识时务了。

  就目前这战况,你就算真的是忠臣,可能一觉醒来就变成“反贼”了。

  过了许久,一个苍老的叹息声。

  一位老臣幽然开口,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前几日,我等照常入宫等候陛下差遣,却被宦官以陛下身体不适、不便会客为由,请出了宫。

  “接下去的数日,一直到今天,一次朝会也没有召开。

  “若陛下真的龙体欠安,那可病得太严重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听他淡定的语气,可一点也不为陛下的“重病”而感到担心。

  他一开口,便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

  “正如安平县公所言。

  “陛下想必病得非常、非常重。

  “事关社稷存续,宦官却不许臣等探病。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们知道宦官在忽悠他们,但他们就是不说破。

  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功底还是很在线的。

  宅邸的主人单刀直入:

  “某以为,陛下未必在宫里,可能出宫寻访名医了。诸君以为呢?”

  此言一出,在座的衮衮诸公又陷入了沉默。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宫里的近况,诸公早就通过宫人的大嘴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皇帝北狩,宗亲和妃嫔们也跟着一起北上了。

  现在的太极宫,只有一群宦官宫女在那儿空转,营造一个一切如常的假象。

  这个假象维持了数日,今天到底是被戳破了。

  “陛下乃是国家的大脑。陛下出宫,如群龙无首,我等该如何自处?如何替天子守好国门?

  “这就是某邀请诸位的原因。”

  主人说得很是直白。

  若是换做魏晋南北朝的“美好旧日”,什么?皇帝不在家?

  还有这种好事?

  权臣们早就毛遂自荐,竞争上岗了,哪里还轮得到主持人专门召集大伙儿。

  只是现在和礼崩乐坏的南北朝还不一样。

  不是因为大唐的大臣们都是忠心耿耿的模范员工——毕竟大家都是从隋末大乱斗海选出来的有为中老年,谁不想进步呢?

  还是因为那个最不寻常的因子——大明。

  大明天兵所至,一切皆成齑粉。

  还是那句话,在“大明”的霍霍屠刀下,你还在这时候玩宫斗、政斗这类儿戏,那就未免有些把自己的生命当儿戏了。

  毕竟大明最可怕的,不是她那训练有素、又仿佛无穷无尽的军队,也不是那壕气的铠甲、巨舰等优良装备。

  甚至不是那雄厚得如同无底洞一般的国力。

  而是那个新兴帝国的统治者本身,李明。

  那厮……那位陛下喜怒无常,最是让人捉摸不定。

  虽然他正在和他的皇兄李承乾打生打死。

  但你若是敢篡了李承乾的位,鬼知道那货会不会给你安个“敢欺负我大兄”的罪名,让你全族体验一下渭水的深浅。

  那位小小的暴君,给京中群臣的心里留下了大大的阴影,让他们不敢对摇摇欲坠的李唐江山踢上一脚。

  叛军守国门了属于是。

  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

  “臣下乃是圣上的眼耳口鼻手。圣上在哪,臣下就应该在哪,否则便是不称职。

  “如今陛下出宫,臣下岂有安坐京城之理?”

  瞧瞧,瞧瞧,所以说别人家学渊源,能当御史呢。

  能把“咱们跑路吧”说得那么清新脱俗,不愧是文化人。

  “韦御史所言差异。陛下微服私访,我等更应替陛下打点好国事,以待圣驾归朝才是。”

  跑路的提议,并没有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

  因为经过几轮筛选,有跑路意向的家伙已经基本润光了。

  从李明“风起于萍末”的原始股东,到监国时期带去辽东的一大批自己人,大明先后两次横扫中原。

  以及这次陛下突然“重病”病遁。

  理想甚高甚大的、天生有反骨的、或者意志不坚定的,在这几轮筛选过后,该跑的都跑光了。

  毕竟连陛下都跑路了。

  现在还能坚守在长安的大臣,那是真正的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

  出乎意料的,这样的“顽石”还挺多。

  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

  一方面,李世民陛下余威尚在。看在老上司的份上,大唐群臣的忠诚度还是有点保障的。

  另一方面,则是李明陛下太可怕了。

  历经多次乱世,各种拟人非拟人的统治者,各大家族也见识过不少了。

  整治老百姓的统治者有很多,但专门整治“各大家族”本身的,那个李明陛下好像还是头一个。

  为了保护本族的利益,延续家门,这些顽固派报团取暖,自动团结在“大唐”这杆大旗之下。

  尽管李世民、李承乾两位陛下对士族门阀的态度也不咋地。

  但是和李明相比,那简直和春风拂面一样温柔。

  这些大族在朝中的代表,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大唐一条路走到黑了。

  “诸位说的也是。”韦御史没有坚持。

  能够确认诸位同僚还愿意坚守长安,有着抵抗到底的意志,这个务虚会就算没有白开。

  只是留着归留着,大家的抵抗意志再怎么坚定,但是对如何“替天子守国门”这个问题上,仍然拿不出一个像样的主意。

  并非诸君无能,而是明军太豪横。

  一力降十会,当大明以数倍于己的国力泰山压顶时,一切计谋都只是雕虫小技而已。

  强如天可汗,也只能左支右拙,狼狈不堪。

  更何况,现在的大唐已经叠满了debuff。

  从百姓跑路造反、到南方势力投敌,真正是内忧外患不停。

  莫看这么大一个国家,长安诸君所能动用的资源属实有限。

  “我等不能为君分忧,真是枉为人臣!”

  那个苍老的“安平县公”哀叹道。

  旁人莫能回答,只是在一边唉声叹气而已。

  出生,死亡,和被李明碾过,这是他们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的宿命。

  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总算让阴森的大堂显得有人气了起来。

  只是除了“大唐药丸”以外,他们并没有讨论出个什么结果。

  主座之上,主会人也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换了一个话题:

  “岭南道传来的消息,真腊正在骚扰我国南方边境,杀戮男丁,掠走妇孺为奴。”

  岭南还是忠于大唐的,所以时不时还会向长安报告消息,虽然日常传信的延迟比较高,又隔着一大片反贼地区。

  那地方处于一个比较奇妙的境地,唐朝人讲“南方”,指代的一般是长江、甚至淮河以南的地界。

  至于岭南,那地方在初唐时期实在是太热了,距离“化外”也就一步之遥,融化的化。所以默认是排除出讨论范围的。

  这也是岭南人、尤其是当地汉人坚持抱紧大唐大腿的原因——

  好不容易当了一回“国人”,他们可不想再被打回“野人”,和其他南方野人在丛林里为了一根香蕉打死打活。

  如今岭南道被南蛮骚扰、前来长安求援,诸君闻言,顿时一片哗然。

  “真腊……是哪个地方?”

  “曾经被林邑蹂躏的南蛮小国。”

  “哦……那林邑又是什么地方?”

  “……”

  在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以后,众臣都感到了难以遏制的愤怒和窝囊。

  一个甚少耳闻的鼻屎小国,居然敢公然欺辱我泱泱大唐了!

  而更令他们感到屈辱的是,他们只能听着这坏消息,而毫无办法!

  因为大唐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所有主力都投入到了山西战场的绞肉机里,各地空虚。

  甚至连首都长安的防御,都是不少地方是开着天窗的,只有二流的卫戍部队躲在城墙后面充数。

  更不用提那比南海还深的财政窟窿了。

  大唐拿头去组建一支可以在热带丛林作战的野战军?朝廷诸公拿头去支援远在万里之外的岭南?

  “想当年,陛下率领我们踏破突厥可汗牙帐,其威赫赫,犹在眼前。

  “这才一眨眼的工夫,我大唐竟沦落至此……”

  不少老臣哀声感慨,带着哭腔。

  情绪甚至比得知陛下抛弃首都“跑路”还要激动得多。

  毕竟大家虽然一口一个“明贼”,但心里也清楚,这场“明唐争霸”终究是老李家的家事。

  大家根子里还是“自己人”。

  然而,那个真腊是什么鬼?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猴子!

  我们华夏,居然还能被那种的小角色欺负?!

  这就让大家很难受了。

  “国家有难,妖魔横行啊……”

  主座上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客座也是一片叹息:“刘侍郎所言极是。”

  在迷茫和沮丧的氛围中,众人如正午的浓雾般渐渐散去,正堂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

  “皇弟,你说朕和你离开长安这么久,京中群臣大概也能看出端倪。他们会不会背着朕,做些祸国殃民的坏事?”

  “应——该——不——会——吧,有——李——明——镇——着——”

  “呵,也对,那条恶狼倒是条看门的好狗。”

  在大唐群臣集体抑郁的同时,大唐的皇帝,李承乾陛下,正在畅快地纵马奔驰。

  他的皇太弟李治骑着马,勉勉强强地跟在后面,生怕一开口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在二位贵人的身后,射匮可汗称心率领着突厥亲兵紧紧跟随,一路警戒,护卫着漫长的皇家车队。

  他们依照原计划,离开蒲州以后,便沿着黄河北上,寻找着大明水师的防守空当、又水流缓慢的渡口,渡过黄河再掉头往南,回到关中。

  一路上,他们轻车简从,华贵的龙辇凤辇一律换成朴实无华的普通富家马车。

  毕竟向北就是战区了,不想被当靶子就低调点。

  这正好遂了李承乾的意。

  他直接弃车上马,撒丫子就飞奔起来。

  如同龙归大海。

  在马背上的李承乾和平时的李承乾,完全是两个人。

  平时的李承乾不是咳血就是体虚,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好像命不久矣,一个不注意就随时有可能崩。

  可只要一上马,陛下就立刻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那勃勃英姿,宛如年轻的天策上将再临。

  “陛——下——请——慢——些——”

  李治豁出去了,猛地一夹马腹,不料脚下一松,眼前一黑,便要坠下马去。

  他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天旋地转。

  下一秒,他已经坐在了阿兄的马鞍上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骑慢点呀。”李承乾单手将已经不小的弟弟捞了上来,顺便责怪一声。

  “……”李治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

  不是陛下,危险驾驶的不是您么……

  不过现在不是晃神的时候。

  李治定了定神,道:

  “陛下请小心,前方有危险。”

  李承乾嘴角一勾,非常自信:“哦?什么危险?”

  李治向前指了指。

  前面是一道山坡,两边是悬崖峭壁,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隘口。

  在这条必经之路上,两名武士挡在路中央。

  他俩扛着枪,一看就位阶不高,只是最基层的大头兵。

  但是他们的铠甲依旧非常厚实,护心镜上还纹着狮虎的装饰,在阳光下反射着明亮的光泽。

  这身夸张的单兵装备,可太有辨识度了……

  是明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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